在汕頭舊城區有兩條巷子,一條叫做「臺灣左巷」,另一條叫做「臺灣右巷」,由街名可知,百年前的汕頭確實有臺灣人的足跡。
臺灣人為什麼來汕頭呢?主要區分成兩種類型,第一種是「外派類型」,也就是受到臺灣總督府的指派,前往汕頭的日本機構服務。例如:1905 年中國要興建汕頭至潮州的鐵道,也就是後來的「潮汕鐵路」,但技術有限,因此由日本的「三五公司」承包工程,台灣總督府派遣技術人員至汕頭,當中也包含 10 名臺灣人。
此外,也有臺灣教師被總督府外派至汕頭的日本學校任教,當時的背景是,隨著「潮汕鐵道」的興建工程,汕頭當地的日本社群逐漸擴大,為了解決學童教育的問題,培養帝國臣民應有的德性與才藝,1915 年臺灣總督府在外馬路上成立汕頭「日本人小學校」和「東瀛學校」,前者給日本學童就讀,後者供臺灣子弟就讀,同時也招收中國兒童,希望透過日語教育,培養親日的中國人。雖然汕頭「東瀛學校」歷屆校長都由日本人擔任,但教師當中有多位臺灣人,包括一些夫妻檔,例如:屏東萬巒的鍾兆興夫婦、臺北大稻埕的徐風樟夫婦、臺南學甲的陳長生夫婦,以及宜蘭羅東的鄭嘉昌夫婦。
第二種類型是以商人為主,他們基於地緣、血緣或是商機,自願前往汕頭發展。根據日本外務省調查編輯的《通商彙纂》,1907 年,當日本正式在汕頭設立領事館之時,有 100 多位臺灣人居住在汕頭,大多是經營布匹、銀莊、雜貨、糖穀和蓆包買賣的商人與其親屬。20 年之後,到了 1927 年,汕頭的外國人士約有 1000 名,其中台灣人占了近四成,堪稱當地人數最多的外國人社群。到了 1943 年中日戰爭晚期,汕頭有近 2000 名台灣人,在中國各城市排名第五,次於 ① 廈門(8565 人)② 海南島(7771 人)③ 廣東(亦即廣州)(4256 人)與 ④ 上海(3767 人)。
臺灣人選擇到中國從商的原因,除了市場的考量外,「國籍」也是至關重要的因素。日治時期臺灣人屬於日本帝國臣民,在海外(中國、東南亞)的台灣人被稱為「臺灣籍民」,意思是「擁有日本國籍的臺灣人」。日本國籍的身分,對於臺灣人非常有利,基於中日之間的不平等條約,臺灣人在中國享有治外法權。不過,對喜歡做生意的臺灣商人來說,擁有日本籍的最大好處是「可免除稅務」,包含港口關卡的「釐金稅」、「落地稅」與其他大大小小的稅捐。「釐金稅」是商品稅的概念,通常是商品價格的百分之四─五,落地稅大概在百分之一以內,「籍民」身分確實可幫臺灣商人省下一大筆錢。然而,如同今日許多人透過買賣方式取得他國護照,當時不少中國人為了獲取稅務與司法訴訟上的好處,透過賄賂或是欺騙的方式獲取「籍民」身分,當中不乏從事鴉片、娼館、黑幫等暗黑事業之人,此種情況尤以廈門最顯著。因此,雖然統計數字上廈門的臺灣人最多,但當中究竟有多少假臺灣人,就不得而知了。
相較於廈門的複雜情況,汕頭的臺灣社群較單純,多為正派經營的商人,其店舖集中在老城區與外馬路一帶,該區離港口近、商業繁榮,很適合做生意。為了追尋百年前汕頭臺商的蹤跡,本文綜合多項史料,包括日本外務省《通商公報》、《海外日本実業者の調查》與《臺灣日日新報》的資料,加上日人與汕頭人的著作,例如《汕頭商埠》(東瀛學校安重龜三郎校長)、《新汕頭》(日本駐汕頭領事內田五郎)、《汕頭指南》(汕頭報業人士謝雪影),勾勒出當時臺商的樣貌。
首先是臺商交易的貨品,主要有「糖蜜酒精」、「海產」、「煤炭」、「藥品」與「火柴」。所謂「糖蜜」是製糖過程中的副產品,甘蔗榨汁之後,將剩餘的糖水發酵製成酒精,就變成「糖蜜酒精」。主婦們最愛的「紅標米酒」,早期便是以米酒加上糖蜜酒精調和而成。百年前的汕頭臺商,將「台灣製糖會社」(今天的台糖)的糖蜜酒精進口到汕頭,加水調和之後,賣給東南亞的華僑飲用。另外,臺灣的糖蜜酒精也與天津「高粱酒」混合,賣給汕頭當地人飲用。
「海產」也是臺商交易的重要貨品。今天我們提到日本料理,立刻聯想到各式新鮮海產,北海道毛蟹、干貝與海膽、伊勢龍蝦、廣島牡蠣,更別說是新鮮旬魚,春天的真鯛、夏天的沙丁魚、秋天的鯖魚、冬天的鮪魚和鮭魚,令人食指大動。汕頭臺商從日本進口各種水產乾貨,包括:魚乾、乾蝦、甘貝、鮑魚、乾鱈、介類、海參、洋菜和海帶,多經由香港、上海,或是基隆轉運至汕頭。這些海產乾貨透過廚師的巧手,成為一道道珍奇美味的潮州菜餚。
「煤炭」,日語叫做「石炭」,20 世紀初期中國的電力和熱能都靠煤炭,以汕頭來說,年需求量約十萬噸,分別從日本九州、臺灣基隆、越南鴻基和海防,以及中國本地的開平輸入。台商將「九州炭」和「基隆炭」進口到汕頭,原本是九州炭較多,但隨著基隆煤礦的崛起,逐漸成為輸往汕頭的大宗。1920 年代中期,汕頭市區的電燈、水道、鐵道、小蒸汽,還有工廠所需之煤炭,幾乎都由基隆炭供應。
此外,日本的「藥品」頗負盛名,街頭巷尾四處皆有的「藥妝店」是臺灣旅客的採買重點,不論整腸保健的「表飛鳴」、治痰去咳的「龍角散」、專治感冒的 LuLu 膠囊,或是外傷、止癢、潔膚等琳瑯滿目的商品,都深受喜愛。百年前的汕頭臺商也將日本的藥品和醫療器材進口至汕頭,生意興旺。
下面是幾個較具代表性的汕頭臺商家族:
1. 臺南陳冠英家族:陳冠英(1880-1926)是臺南著名的米糖商人,其家族在 1910 年代前往汕頭,在「昇平街」開設「萬源洋行」,經營糖蜜酒精、海產、火柴的買賣。1920 年代中期,陳冠英的姪子陳祺輝接手事業,他不僅生意做得好,也積極參與當地事務,擔任「臺灣汕頭會」的幹事。1930 年代初期,臺南同鄉黃欣(1885-1947)想在汕頭成立一家製冰廠「大東」,陳祺輝也加入當股東。
2. 新竹饒維珍家族:饒家在 1910 年代晚期來到汕頭,在「永平路」開設「神州洋行」,經營藥品、雜貨進出口,家族成員饒維運、饒維信、饒扶桑都在此工作。1920 年代饒家跨足經營旅館業,開設「神州飯店」和「華安旅館」,二戰之後才返回臺灣。
3. 桃園中壢余家:余家在 1920 年代初期來到汕頭,在「育善街」設立「裕泰洋行」,將機械、化學藥品等輸往汕頭,1930 年代,由余阿岑擔任公司負責人,家族成員余錫圓、余錫岑、余錫丹、余桂英、余碧海、余菩提皆在汕頭。值得一提的是,余阿岑的妻子林美祥是潮州人,從上海「東南醫學院」畢業後赴日深造,是當時少見的女性醫師。
當時,確實有一些臺灣醫師在汕頭開業,例如:來自高雄的王振謙,從「台灣總督府醫學校」畢業後在汕頭經營「王振謙診療所」。另一位簡永祿是臺中豐原人,從總督府醫學校畢業後,1920 年代中葉來汕頭,在「育善橫街」開設「大和藥房」,看診兼經營藥種販賣。爾後,由簡積玉接手,從花柳科到肛門科,都可以看診。此外,也有一位名叫王景霖的臺灣牙醫,在「永平路」開設「太原牙科」。
4. 屏東六堆蕭信棟:蕭家是佳冬望族,蕭信棟留學日本後,1915 年投資興建連接汕頭與樟林之間的「汕樟輕便鐵道」。1916 年在汕頭設立「永和洋行」,開採廣東隆豐的「鎢礦」(重要軍事原料),賣給日本與美國。爾後,隨著一次大戰結束,鎢礦需求大減,公司也隨之沒落。不過,蕭信棟並未放棄在汕頭經商的夢想,1935 年又在汕頭開設「展南公司」,經營酒類、醬油和雜貨買賣。
此外,有些「臺商」是在中國出生,爾後入籍日本,例如:大稻埕茶商陳廣述,他出生於潮州(1856),日本領臺後入籍,在大稻埕經營「美盛述記」茶行並擔任「臺北茶商公會總會」幹部,相當積極。在汕頭開設「廣源洋行」(茶),交易金額高達三十萬元,事業版圖橫跨潮汕、臺灣與暹羅。
另一位著名的入籍臺商是羅炳章,他出生於浙江(1878),日本領臺後擔任日本海軍的通譯,也曾在臺北城內郵局工作。1904 年,他以「潮汕鐵道」事務員的身分前往汕頭(可能是通譯),1915 年在汕頭的「外馬路」成立「三麟公司」,經營酒糖蜜精、海產、煤炭和火柴生意。此外,羅炳章也跨足保險業,他代理「帝國生命保險會社」業務,算是一個新興事業。1930 年代,由後人羅振麟、羅兆麟、羅惠麟接手,繼續在汕頭經營事業。
藉由探討台灣商人在各國經商,如何影響當地,又如何反轉影響台灣的經濟、商業、社會文化模式。
◆了解二十世紀台灣海外商業模式
篇章時間跨度從二十世紀初直至近代,全面完整地理解海外台商的經商模式、產業運作如何建立起來。
◆台灣V.S.他國/在地化V.S.全球化
立基台灣,橫跨世界,了解不同時期、不同國家,在各個階段的政經背景下的困境與突破。
「百年來台灣商人在不同地區,透過各式各樣的商業項目,包括製冰業、茶產業、真珠事業、機車製造、製鞋、五金百貨以及餐館等,不僅在經濟上有所貢獻,更重要的是,透過他們的在地深耕,建立了台灣在海外的影響力,開拓了台灣的國際空間。」——臺北醫學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曾齡儀主編
你對台商的印象是什麼?舉凡財經議題到政治新聞,都不難看到「台商」二字,不同於其他國家,台灣商人面臨的不僅是商業層面的難題,還有時時變動的政治與國際情勢,每個決策都考驗著判斷的勇氣與冒險的膽量,然而百年前的台商是怎麼出走的?接軌國際的篳路藍縷又有著什麼樣的故事?
本書共分為兩個部分,從日治時期到戰後初期的台商,循著脈絡走到1980年代以後的台商,看時代背景如何影響台灣商業的運作模式?飄洋過海的台商如何挾帶著文化的浪,築出台灣與世界交流的航道?透過本書的八篇文章,走進日治時期到戰後的時代,在歷史的航線上重新認識「台商」。
生活在他方的身分認同該怎麼看?
是台灣人還是日本人
台商是台灣的商人嗎?日治時期台灣人屬於日本帝國臣民,在海外(中國、東南亞)的台灣人被稱為「台灣籍民」,日本國籍的身分對台灣人相對有利,基於中日之間的不平等條約,台灣人當時在中國享有治外法權,甚至在汕頭開拓了屬於台商的社群,但1930年代中日關係惡化之後,那些台商該何去何從?他們如何走到今日?
隨著歷史更迭的身分
國籍的界定不只影響這些台商們的法律權益,一場二十世紀初的商業糾紛,竟然引起國與國之間的商戰?巖泉號與萬寶源號的茶葉帳款糾紛竟牽扯出身分認定的羅生門?中、日雙方會如何交手?自十九世紀開始,西方勢力不僅影響了亞洲軍事與貿易的發展,國際觀與外交體系也在此時悄然植入國家與人民的思想,那雙看不見的手在這場商戰中又如何發揮作用?
日久他鄉是故鄉
久居異鄉的台商,不免與當地產生了情感的牽絆,民族的向心力也促使台商們建立組織,藉此連結情感,在異鄉打造安身立地的第二故鄉。但越深耕他國是否就會越模糊了家的想像?2021高雄獎影像暨科技媒體藝術入選獎洪鈞元的作品「我與母親的民國六十四年」中所寫道:「家對我來說定義非常模糊。我不知道哪一個算是我家」。全球化的影響,對台商來說,異鄉是僑還是家?
這些現象原來和台商有關係!
搭起多元族群的橋樑
根據內政部移民署統計,截至111年底,台灣新住民配偶人數已逾59萬人,但跨國婚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根據外交部領事局的統計,2003年發出的越南配偶依親停(居)留簽證即有11566人,其中近七成是發給越南籍配偶,可見台越之間的通婚情形在1990年代以後甚為熱絡,且與台商在越南的投資息息相關?
南美洲的「台灣製造」
巴拉圭東南方的第二大城市,街邊的「台灣製造」也成為巴拉圭特殊的街景?東方市座落在巴拉圭、巴西與阿根廷三國的交界處,東方市的一大特色是其獨特的移民人口結構,移居東方市的亞洲人全盛時期曾達1萬5千餘人,其中大部分為台商,他們為何選擇南美洲的巴拉圭?又是如何開拓、打造「台灣製造」的市場?
法國人也喝珍珠奶茶
許多台商之所以選擇落腳他鄉,不外乎因為土地價格與人力成本較低等因素,因此「典型」的印象中,台商多半出現在東南亞、中國等地,但比起這些足跡超越百年的台商歷史,近30年來,法國台商也以細水長流、緩步增加的速度逐漸紮根,以批發、銷售業及製造業為大宗,但除了工廠,台商在法國建立的「台灣印象」竟然是珍珠奶茶?
在那個沒有手機與網路的年代,憑藉一己之力前往陌生之地,他們承擔著經濟風險,在世界金融結構劇變的浪尖上,守在異鄉耕耘、茁壯,走過百年,他們未必在歷史課本上留名,但台商對台灣的影響裡仍持續發散,他們是台灣經濟力的堅固支柱,也是強化台灣在區域發展、引領台灣走向世界的重要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