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一年,臺灣發生了一起驚動清朝朝廷的民變,天地會領袖林爽文領導平民抗清叛亂,諸羅縣城被圍困多時,清朝官兵幾近敗退。眼看諸羅城就要被民軍攻破,此時有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在諸羅縣城召募 500 名義勇,自告奮勇作為先鋒,不僅擊退林爽文所領導的叛軍,也促使諸羅城得以順利收復。
那名少年的名字,叫做王得祿。王得祿一生戰功彪炳,官拜水師提督,為清代臺籍官員中唯一。其一生的榮譽,正如他那一口氣念不完的傳記標題:〈皇清誥授振威將軍、太子太保、原任浙江水陸提督、二等子爵、世襲賞戴雙眼花翎、晉加太子太師、贈伯爵、賜祭葬、予諡果毅,顯考玉峰府君行述〉難以盡數。那麼,王得祿究竟是如何從一名紈褲少年,搖身一變成為率領數千官兵的水師提督呢?
從林爽文事件崛起
王得祿出生於乾隆三十五年,曾祖父王奇生於福建從軍,曾奉命渡海討伐朱一貴叛亂,不幸戰歿。朝廷為了表彰他的英勇,除將其配享於忠義孝悌祠,另外准許其家人入籍臺灣,王家便於諸羅縣定居。
受到家學的影響,王得祿天資聰穎,嫻熟兵法,十五歲進入武學堂受訓,十七歲時便遭逢林爽文事件,讓他在這一戰中聲明大噪,據傳王得祿前後迎擊五十九次,擒殺五十人。征討期間曾遭到圍困,王得祿安撫義勇,說道:「賊兵勢力已不如前,遁逃反而會被擒獲。」便率領隊伍與賊兵決戰,斬殺賊兵難以計數,賊兵聽到王得祿的名字,不由得感到恐懼。
直至福康安、海蘭察等大臣銜命渡海來臺平亂,王得祿領導義勇出應,沿途鄉導都向福康安誇讚:「剿匪非王得祿不可!」於是福康安命王得祿搜剿餘寇,清軍一路北上,逼近至林爽文的根據地──大里杙。夜裡,賊兵在營寨點起火炬,王得祿便率領義勇,由伏溝中射箭向火光處,賊兵趕忙滅火,改以鳴鼓聯繫,又遭到識破,王得祿命義勇找尋鼓聲射擊。到了黎明,軍隊還不敢貿然進擊,王得祿就躍馬渡河,將士受到鼓舞,才繼而向前,大破敵巢。福康安在奏疏中提到義民隨營剿匪,奮勉可嘉,其中為最出力者,武生王得祿是其中一員,獲賜奏花翎五品頂戴,授以千總之職,成為王得祿的仕途開端。
海上立功:對決海盜蔡牽、朱濆
林爽文事件平定後,仍有部分天地會餘黨在海上作亂,原內渡中國任官的王得祿也返臺剿匪,期間捕獲九名首領,凱旋歸營,奠定王得祿的聲勢。其後,王得祿隨同銅山營參將李長庚在閩浙沿海緝捕海盜,屢傳捷報,成果豐碩,兩人仕途可謂平步青雲。李長庚於嘉慶五年(1800)升任福建水師提督,更籌款建造大艦三十艘,配有大砲四百門,稱為「霆船」。據說海盜聽到李長庚出洋了,紛紛逃竄,還說:「不畏千萬兵,只畏李長庚。」
不過,如此精良的裝備,竟還是難與馳名的海盜蔡牽匹敵。實際上,要防範蔡牽在濱海的活動非常困難,他與華南沿海的居民相處和諧,水師兵丁的軍伍中也有為蔡牽通信之人,官兵一有舉動,他總能早一步知悉。蔡牽與天地會相互勾結,海口各商船出洋都得繳費給蔡牽,否則財命俱失,而內陸有許多天地會的信徒,甚至衙役書吏也不乏入會者,雙方暗通款曲,州縣官員卻莫可奈何。蔡牽更不惜重價向內地民人私買米石,所以奸民趨之若騖,暗地接濟糧食。嘉慶九年,蔡牽進犯鹿港,商船的主人只得向蔡牽議價,贖回船隻,蔡牽獲取不少錢財、米糧、大船,才悠然離去。當時另有一個與蔡牽齊名的海盜,是漳州籍的朱濆,他正缺乏物資,蔡牽將部分米糧分給他,促成了雙方合作。同年,蔡、朱聯合侵擾浙江,不過這次由李長庚率軍截擊,勉強阻擋蔡、朱的侵擾。
蔡、朱這次的行動,帶給嘉慶帝很大的震撼,他向軍機大臣說道:「蔡牽等海盜,向來不過是在海上遊蕩,劫掠商船,尚不敢竄入內洋,登岸滋擾。看了督撫奏疏,才知道海盜船竟然駛入鹿港。」遂下令李長庚等將領勿再姑容,嚴厲緝拿蔡牽。甚至命令總督查明蔡牽的祖墳在何處,挖出來屍骨揚灰。嘉慶十一年(1806)曉諭兵丁的公告中,提到蔡、朱的懸賞金額:「蔡牽擒獲者,賞銀二千兩。擒獲朱濆者,賞銀一千兩。」
後來,蔡牽又陸續侵擾澎湖、鹿耳門、鹿港、淡水等地,造成臺灣沿海居民的困擾,而王得祿參與了數次圍捕行動,而橫行海上的蔡牽終於在嘉慶十一年受到重挫。當時蔡牽進犯鹿耳門,清軍在王得祿的率領下,斃賊兩千餘名,擒獲了蔡牽的弟弟以及盜夥百餘人,並搜穫「正大光明王」偽印,其他鳥鎗、籐牌等軍械不計其數。蔡牽的船隊原有八、九十艘,潛逃時僅剩三十餘艘。不過嘉慶帝對於蔡牽遁逃很不滿意,僅稱此次只是小得勝仗而已。
隔年,王得祿在臺灣北部發現了朱濆的船艦,追跡到了蘇澳番界,原來朱濆的船載滿了農具,打算到東部開墾。王得祿用火舟焚燬港口內的賊船,並命兵艦在港外排列,不斷地用砲轟擊,斃賊無數,朱濆僅存十六艘船順流逃離。而後續李長庚在追擊蔡牽時,意外中彈而死,此時能夠接任李長庚之職的,也只有王得祿。於是王得祿被升為浙江提督,專責剿滅蔡牽。直至嘉慶十四年,終於發現蔡牽的蹤跡,適逢邱良功(1769-1817)率領浙江水師來援,兩師合力夾攻蔡牽。王得祿敲擊船槳,立誓:「不得蔡牽,不回師!」,甚至讓蔡牽打到鉛丸(子彈)都用盡了,改用番銀當子彈。王得祿的身上滿是傷痕,幾乎暈倒在船上,仍打精神喝令官兵投擲火罐破壞蔡牽的船。最後,蔡牽自知不敵,自沉於海上(一說被擊沉落海)。兩股最強勁的海上勢力至此都被殲滅了,此後王得祿仍繼續肅清殘存的海盜。
急流勇退:歸鄉隱居二十載
道光二年(1822),王得祿在奏疏中提到自己參與水陸戰鬥百餘次,左臂膀、右手指腕、右額角、右目等處受傷,每遇風雨之夕,傷痕處處作痛。且在海上往來,積受濕熱,復有肝氣之症,一齊發作時,令他昏痛欲絕,坐臥不安。盼能解任回籍調理。道光帝回覆道:「王得祿著准其解任,回籍調理,俟病痊之日來京候旨補用。」道光帝沒有一點挽留,批准了王得祿的辭呈,隱約看出他對王得祿的不信任。
至道光七年(1827),王得祿入覲恭請聖安,但道光帝仍未指派工作,僅說:「著回籍候旨補用。」甚至道光十年(1830),王得祿提出赴回疆軍營效力的請求,道光帝也不領情,代為上奏的官員同遭申飭。種種跡象顯示王得祿的請辭,決不是單純的回籍調理身體,而是另有隱情。為他作傳的好友姚瑩隱諱地提到,朝中有人攻訐王得祿的作為,他只好以生病為由回歸鄉里。
至於是出於何種原因,今人已不得而知,不過《清史稿‧邱良功傳》留下了一點線索,原來在擊敗蔡牽後,朝廷論功行賞,邱良功的賞賜少於王得祿,便有人為之不平,丘良功大器地說:「海疆肅清,已是件痛快的事,名位的高低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由此可推測,有些將領在獎賞、升遷方面有所紛爭,王得祿不願捲入權力鬥爭,決定明哲保身。
王得祿引退期間,先後定居臺灣與廈門,期間臺灣發生了兩場較大的民變,其一是道光十二年(1832),張丙率眾反抗官府,全臺震動,王得祿向閩浙總督說:「我雖然已經老了,還能夠為國家縛束叛賊。」雇募義勇五百人,隨同水師官兵渡臺,擒獲賊民四十餘名。道光十六年(1836),奸民沈知因米糧歉收,發起反抗行動,王得祿也捐獻口糧,率領兵丁義勇守城,朝廷表彰王得祿的義舉,先後晉加太子少保、太子太保等榮譽官銜。
除平定地方叛亂外,王得祿在鄉里間亦多有建樹,其急公好義的個性,從他年輕時捐資招募義勇抵抗林爽文就可見一斑,為官後亦不改其志。嘉慶九年(1804),王得祿到澎湖收驗營務時,倡議捐廉,勸諭營員衿民捐資,於海岸砌石、修築砲臺,抵禦海盜。他慷慨解囊更是不遑多讓,例如道光五年(1525),鳳山城垣修建,經費部分出自官民捐修,王得祿便捐番銀二千元。同年,北直隸旱荒,王得祿雖未捐錢買米,但協助招商運米至天津等地。道光十三年(1833),歷經多次民變攻防,已半傾圮的嘉義縣城,也是由王得祿等紳士共同捐款重修,並加蓋砲臺。兩年後,王得祿又在縣城內倡建社倉,可貯穀二萬石。
老驥伏櫪:奉命駐防澎湖
道光二十年(1840),爆發第一次鴉片戰爭,英軍攻佔定海,海防岌岌可危,道光帝似乎想起兩年前因平亂有功的王得祿,認為福建外海,以廈門、臺灣最為重要,而最熟悉臺灣的人,就是王得祿了。便用最緊急的公文向臺灣總兵、道員徵詢此事,盼王得祿能保衛臺灣。
王得祿上任時,道光帝特別鼓勵道:「勉力防守,假如有逆夷侵犯,審視情況痛剿他們,以彰國威。」道光二十一年(1841),王得祿便駐劄澎湖,專辦防夷事務,監控廈門與臺灣,每日皆親自督察官兵操演槍砲,又在海邊築石城,防範英軍船艦闖入。即使繼母過世,他也強忍哀痛,以國防為重,僅委託家人回家料理喪務。到了年底,王得祿奉命轉移駐臺灣,道光帝曾兩度向內閣交辦此事,但是都沒有收到地方回報,感到有些擔憂,甚至以為王得祿已經奉旨抵臺了。其實在十月,王得祿收到公文的時候,已經因為風寒而重病,於十二月底病逝於澎湖行營。翌年三月,道光帝聞訊後,賞銀五百兩給家屬經理喪事,並授予諡號「果毅」。
後人為了紀念王得祿的功績,將他故居所在地更名為「太保」,並修建了相關的紀念建築,嘉義縣的東城門樓原名「太保樓」,城門拆毀後,於嘉義公園內重新搭建,又經改建,可惜現已不存。而王得祿的墓園為國定古蹟,位於嘉義縣六腳鄉,墓前有石虎、石羊等珍貴文物。
臺灣許多的媽祖廟宇都有來自王得祿的捐獻,例如嘉義朴子鎮配天宮有「福海永清」與「聖神光化」兩匾、新港鄉六興宮有「水德增光」匾。王得祿信仰媽祖的原因,可能與一位名叫李鼎元(1750-1805)的官員有關。嘉慶五年(1800),王得祿護送李鼎元冊封琉球,李鼎元參拜琉球的天后宮,發現祈雨相當靈驗,所以命王得祿此後初一、十五日祭祀媽祖。且華南沿海的民眾,本來就信仰媽祖,王得祿往來海上,成為虔誠的信徒,也是極為自然的事情。
民間傳聞王得祿在嘉慶朝獲得重用,是因為嘉慶帝初為天子時,微服來臺遊覽,王得祿隨行護駕有功。「嘉慶君遊臺灣」的故事被編成戲曲,廣為傳唱,許多地方至今仍流傳相關的事蹟,例如配天宮原名樸樹宮,便有人說是王得祿囑咐廟方在元宵節裝飾華麗的花燈,恭迎御駕蒞臨,嘉慶帝龍顏大悅,才獲賜名。雖然戲曲、傳說多為穿鑿附會,嘉慶君並未曾來過臺灣,但王得祿的英勇事蹟,深植於民心,一代一代地流轉,成為地方上不朽的共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