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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失敗而絕望」的蔣介石,如何轉危為安?撤退臺灣後的關鍵一年

2023-03-27
對蔣介石失望透頂的杜魯門總統,現在認為他的政權「大概是有史以來最腐敗的政府」,因此不想再幫忙他了(Source: wikimedia

到一九四九年年中,蔣介石的軍隊開始潰逃臺灣——一九四九年五月底共產黨橫渡長江後,第一批難民流向臺灣的時候,島上的人口已經增加到六百五十萬。與以往一樣,大多數是土生土長的臺灣人,他們的祖先在十六至十九世紀從大陸(基本上來自福建和廣東省)移民過來。二十世紀從大陸過來的新移民,或者,如臺灣人所說的唐山人,已經超過六萬。臺灣從前的主人——原住民——大約有二十萬。[1]

隨著蔣介石的軍隊和一般難民的到來,島上的人口增加了一百五十多萬。其中六十多萬是「國家精英」——教授、工程師、技術人員和專業管理者。用美國專家傑克比(Neil H. Jacoby)的話說,他們帶來「一個相對較小國家空前絕後的人才增加」,[2]並且為臺灣的快速發展奠定了基礎。

十二月十日晚上八點三十分,蔣介石本人和長子從成都坐了六個半小時的飛機抵達臺北。一輛汽車在停機坪上等著他們。四周是不尋常的安靜。臺北和成都前線的不同,就如「天差地別」。蔣愉快地呼吸著純淨的空氣,坐到車上,出發前往附近的草山。在臺北以北大約十英里處,一處被常綠樹木覆蓋的山坡上,是他曾經住過好幾次的房子。蔣介石稱它為草廬。那天他在午夜時分才上床睡覺。[3]

他喜歡這棟房子,它是多年前為了日本天皇裕仁當太子時訪問臺灣而建造的。從窗戶看出去,鄰近是一片山丘和田野的絕佳景觀。但第二年,他將在春天搬到草山支脈的另一座寬綽房子,位於士林北區一個大型公園建築群,地址是臺北市福林路六○號。不過,他還是不時會繼續來到草山呼吸山上空氣。一九五○年三月,他有了一個想法,要把他喜歡的草山改名為陽明山,以紀念他最敬愛的哲學家王陽明。三月三十一日,省政府通過改名決議,一個月後生效。[4]
 

「徹底失敗而絕望」

由於對陽明山的熱愛,臺北一家報紙稱他為「草山一蓑翁」,甚至為「落草為寇」。此報代表臺灣本土民眾的心聲,他們在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八日流血事件後,對來自唐山的人不存好感。蔣介石被激怒,下令報紙停刊,逮捕文章的作者。[5]蔣逝世多年後,二○○七年初,草山行館轉型為藝文展演空間開放給市民,但在不久之後的四月,被燒成灰燼。現在原址只有一個展示廳,裡面有蔣介石的照片,另有一家餐館。[6]

不過這一切都是後事了。此際,在草廬休息一天後,十二月十二日,蔣介石接見了國防部反情報部門[7]軍統局局長毛人鳳,討論在中共占領區,組織全國性游擊運動的計畫。十二月十三日,他規劃了一項即時任務:

 

一、縮編與重組中央政府;
二、重組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
三、改組和舉行臺灣省政府選舉;
四、統一中央和地方機關;
五、任命吳國楨為臺灣省政府代理主席,以試探美國援華的態度。[8]

當時對蔣來說最重要的是第五項任務。如果沒有美國的援助,他的政權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垮臺。即使是最樂觀的親蔣評論員,也預測此事會在一九五○年底發生。[9]

 

臺灣省主席吳國楨(source: wikimedia

正因為如此,蔣介石會任命擁有政治學博士學位的吳國楨為臺灣省主席。人們所知的吳是一個外交官和政治領袖,前重慶市市長,一九四三至一九四五年任外交部副部長、一九四五至一九四九年任上海市市長。由於在美國接受教育(一九二六年在普林斯頓大學接受論文考試),和美國人相處自在,比任何人都可能對蔣介石更有用。[10]十二月十五日,陳誠辭去省主席職務,由吳接下他的位子。[11]

蔣在耶誕節那天和經國及家人,前往位於臺灣正中心群山之間風景如畫的日月潭。日月潭之名源於它的形狀——湖的東半部像太陽一樣圓圓的,而西半部像一輪新月長長扁扁的。蔣、他的兒子、媳婦和孫子住進位於湖北岸一個小半島上、名為涵碧樓的舒適私人住宅。(目前那裡有一家飯店。)蔣在日記中寫道:「潭水漣漪,環山幽翠,塵襟盡滌。」[12]他們整天坐小船徜徉於湖上,在湖中央的拉魯小島上漫步,晚上聚集在假日餐桌旁的耶誕樹下。在讚美上帝和用餐之後,一起看了一部電影。

這種田園詩般的休憩延續到第二天。蔣起身,感謝全能上帝十三年前讓他逃離西安,然後去送給兒子、兒媳和孫子們耶誕禮物。之後大家又再去散步,蔣甚至還釣到了一條魚,這是他一生所罕有的。他很幸運——釣了一條中國人稱為「曲腰魚」(看起來像一條長長的鯉魚)的大魚。這魚被用來做晚餐,蔣非常喜歡這道菜,所以聽到這件事後,臺灣人人開始稱之為「總統魚」。家人和僕人都非常高興,他們一致說能釣到這條魚是一個好兆頭,表示接下來會是快樂的一年。[13]

但蔣介石明白,即使是這麼大的魚也滿足不了他所有的欲望。他想要的太多了。

 

過去一年間,黨務、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教育,已徹底失敗而絕望矣。

當天他在日記中寫道。[14]

然而,他並不全對。這條魚至少滿足了他的一個願望:蔣介石非常希望他的妻子美齡能盡快從美國回來,一九五○年一月十三日,他可以再次擁抱她了。儘管許多人,包括她的姊姊靄齡,甚至羅斯福的遺孀愛蓮娜(Eleanor),都試圖勸阻美齡不要去臺灣,但她還是決定分擔她丈夫的命運。照她自己的話說,黎明時分,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一切都沒問題」,在此之後,她就不再猶豫了。她立刻趕到姊姊的臥室(美齡住在孔家),並宣布上帝命令她「回家」。[15]
 

宋美齡與美國第一夫人愛蓮娜.羅斯福(Eleanor Roosevelt)於白宮前合影

蔣高興極了,美齡一下飛機,就立刻帶她去離機場約三十分鐘路程的大溪鎮附近的鄉間住所。[16]他喜歡這個地方,這裡的自然美景讓他想起了家鄉溪口。一路上,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聽她傾訴她的美國使命。不幸的是,一個失敗的任務。

 

「有史以來最腐敗的政府」對上「民主毛澤東」

對蔣失望透頂的杜魯門總統,現在認為他的政權「大概是有史以來最腐敗的政府」,因此不想再幫忙他了。[17]「讓塵埃落定」,他下定決心,並開始研究與共產中國和解的可能性。[18]

正當此時,南斯拉夫共產黨領導人狄托(Josip Broz Tito)和史達林之間發生了衝突,因此,杜魯門及其國務院都希望史達林和毛澤東在不久的將來也能有類似的分裂。狄托主義的幽靈開始在美國政治家的心中產生作用,他們中的許多人又讓「民主毛澤東」的寓言復活起來。為了建立與中共領導人的關係,並且讓新中國狄托化,他們隨時準備犧牲臺灣。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三十日,杜魯門批准了國家安全會議第四八/二號決議,其中強調「美國應繼續奉行其政策,避免提供中國內部任何非共產主義分子以軍事和政治支援」,但「應該透過適當的政治、心理和經濟手段,利用中國共產黨和蘇聯之間,以及史達林主義者和中國其他分子之間的任何分歧」。[19]
 

杜魯門總統(source: wikimedia

一九五○年一月五日,杜魯門總統在白宮對記者發表談話,公開「福爾摩沙聲明」(Statement on Formosa),強調「美國政府不會走向導致介入中國內戰的道路。同樣,美國政府也不會給福爾摩沙的中國部隊提供軍事援助或建議」。[20]一月十二日和十六日,國務卿艾奇遜也重述了同樣的事情。[21]蔣深感震驚。[22]

與此同時,華盛頓正在仔細考慮是否發布一個宣言,宣告福爾摩沙是獨立的,不屬於共產黨也不屬於國民黨。有很多種想法在進行著。美國特工與移居香港的中國自由派人士做了接觸,還聯繫到蔣介石軍隊中的親美軍官,首先是臺灣國軍司令孫立人將軍,同時也與以東京為基地的臺灣民族主義者舉行會談。[23]在這方面,杜魯門甚至還會見了宋子文,如前述,宋已經逃往美國。

從一九四九年夏天開始,宋一直住在曼哈頓公園大道一一三三號,離中央公園和大都會博物館不遠。根據各種消息來源,如果他決定領導臺灣政權,杜魯門明確地表示會向他提供援助:「如果你同意,我們會讓你掌權。」

據說宋子文受到誘惑,甚至為新政府的組成,列出一份包括五十個人的名單。但當時在紐約的他的妹妹美齡,以及孔家的成員發現了。他們都對他的背叛感到憤怒,孔令侃甚至說他會殺死這個惡棍,但美齡攔住了他:「畢竟,他是你的舅舅。」[24]

以上是否屬實無法確定,但是此時美國人自己正在籌謀各種計畫,試圖拿取蔣的性命是錯不了的。[25]但以上全未付諸行動。無論如何,一九五○年二月底,美國的立場開始改變,因為二月十四日毛澤東和史達林在莫斯科,簽署了一項為期三十年的友好同盟互助條約。[26]因此,期待毛澤東走狄托主義路線的希望破滅了。
 

與此同時,蔣和美齡在長時間分別後,對彼此的陪伴感到愉快。現在他們又一起祈禱了。蔣精神十分振奮,於是著手寫一文,題目為〈中國存亡與東方民族之自由獨立之成敗問題〉。[27]不過他沒有完成,所以也從未付梓。
 

1950 年,蔣中正與宋美齡於臺灣的合影(Source: Wikimedia

同時,蔣介石也鞏固了他在臺灣的正式地位。一九五○年二月,儘管一些國民黨領導人堅持要求代理總統李宗仁返回祖國,但李決定以「健康理由」,繼續留在美國。之後在三月一日,應最高黨政機關成員的要求,蔣介石復行視事擔任總統。第二天,在兩千多名官員參加的招待會上,他宣布了他的計畫要旨:

 

在軍事上:鞏固臺灣基地,進圖光復大陸。在國際上:自力更生,聯合民主國家共同反共。在經濟上:提倡節約,獎勵生產,推行民生主義。在政治上:尊重民意,厲行法治。[28]

「共匪為蘇俄之工具,使國家淪為附庸,」他補充說,「此誠為我中華民族五千年來未有之浩劫。」[29]

兩天後,蔣與美齡在總統府大樓前的廣場,接受了十萬名市民的歡呼,表達他們對蔣重返總統職位的欣喜之情。[30]聚集在廣場上的許多人可能真的很高興,儘管蔣並不是他們選出來的。他只是回復一九四八年四月十九日國民大會代表投票選給他的職位。

在此之前的一九五○年二月,前美國西太平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庫克(Charles M. Cooke Jr.)上將自行抵達臺北。他在一九四八年五月就退役了,抵達臺灣後,表示要為蔣介石服務。蔣早在一九四六年就認識他,並且尊敬這位有才華的軍事指揮官,因此很高興地聘他為顧問。蔣非常信任他,所以接受他的修正建議,在一九五○年春天,將浙江省寧波市附近舟山群島上的國軍撤離來臺。

 

庫克上將(source: wikimedia

當時,除臺灣外,蔣介石部隊不僅仍然控制著這些島嶼,還包括與浙江省台州市隔海相望、位於舟山以南的大陳島,此外還有馬祖島、金門島、臺灣海峽中的澎湖群島,和南海的海南島。但是在一九五○年五月初,共產黨占領了海南島。他們本來可以同樣輕易地拿下舟山群島,因舟山離中國海岸只有一海里,而離臺灣將近三百五十英里。

正因如此,庫克認為必須放棄更遠的島嶼,以集中一切力量保衛臺灣和海峽內的其他島嶼。五月十六日,蔣介石撤出了十五萬官兵,未戰而將這些島嶼送給了共產黨。[31]同一天,他宣布不論戰死或自殺,他都會防衛臺灣,「我會遵守諾言」。[32]大約在同一時間,他和美齡向中國婦女發表講話,呼籲她們「利用在家庭中的影響力,進行反共鬥爭」。[33]

庫克全力支持蔣介石,但海南島淪陷後,包括外國人在內的臺灣居民陷入恐慌,大家都認為共產黨會進攻,而且一定會在一九五○年七月中旬之前就占領臺灣。美國駐臺外交官認為,蔣介石政府不久就會逃往馬尼拉或首爾。[34]在華盛頓,再次聽到有人要求以孫立人將軍取代蔣介石(在給國務院的密件中,他向他們保證,他隨時準備掌權),或將臺灣置於聯合國的統治之下,或將臺灣交還給日本,又或將臺灣轉交給仍在日本指揮盟軍占領區部隊的麥克阿瑟將軍。根據一些消息來源,如果杜魯門願意反共保臺,蔣介石本人隨時可以離開。他甚至親自邀請麥克阿瑟到臺灣。[35]

 

韓戰救了蔣介石

但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國際形勢急轉直下,蔣介石的地位也隨之發生急遽變化。當天,北韓共產黨透過與史達林的協定,對美國盟友之一的南韓發動了一場戰爭。[36]此事拯救了臺灣。杜魯門明白,他必須保衛他在東亞的所有朋友,包括遭受共產黨進犯威脅的蔣介石。

韓戰爆發的喜訊,是由自一九四九年七月以來,一直領導國民黨情報工作的經國帶給蔣介石的。[37]對蔣來說,這是第二個珍珠港事變,[38]是上天送來改變命運的禮物。[39]
 

1949 年 8 月,蔣中正訪韓,與時任韓國總統李承晚會面(Source: Wikimedia

幾個小時後,應美國要求召開的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譴責了朝鮮。表示譴責的決議以九票贊成獲得通過。只有一個國家投了棄權票——史達林的眼中釘南斯拉夫;由於蘇聯抵制這次會議,所以沒有反對票。兩天後,安全理事會再次在蘇聯代表缺席的情況下,批准以聯合國武裝部隊對抗朝鮮人民軍(KPA),不久有十五個國家加入擊退侵略者,五十三個國家投票贊成使用武力。[40]

同樣六月二十七日那天,杜魯門派遣美國第七艦隊進入臺灣海峽,防止中共占領臺灣的任何企圖。他就此強調:「共軍部隊占領福爾摩沙,將直接威脅太平洋地區的安全,也直接威脅在該地區履行合法和必要功能的美國部隊。」[41]

兩天後,蔣介石表明他想要參加韓戰,請求美國同意,讓他派自己的三萬三千名士兵(兩個師)到韓國,並由孫立人將軍指揮。這一位孫將軍在蔣不知情下,正在祕密策劃推翻他的計畫。為此,蔣甚至準備把軍隊從臺灣海峽中靠近福建省廈門市的金門島撤離。[42]他確實要求美國在兩年內完全武裝這些師,並以現代戰爭訓練他們。根據當時負責遠東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魯斯克(Dean Rusk)的證詞,「整個是一種妄想」。

蔣介石明白,美國會拒絕他的提議,因為向韓國派遣國軍將會危及臺灣本身的安全,但他想表明他忠於作為一個盟友的責任。[43]杜魯門最初對這個想法有點心動,但在國務卿艾奇遜和參謀長的影響下,他最後還是拒絕了。[44]

不久之後的一九五○年七月底,麥克阿瑟飛抵臺灣拜訪蔣介石。但不是為了要接掌統治臺灣,而是向蔣說明以何種軍事作為來防守臺灣,並且也表達他對蔣的衷心支持。此行是出之於他的自主行動,他並沒有向杜魯門或國務院詳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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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造訪臺灣時,蔣介石親自前往迎接

麥克阿瑟長期以來一直對蔣介石抱持同情,從一九四八年秋天開始,他不斷向杜魯門政府強調,「如果允許一個敵視美國的勢力來統治福爾摩沙,美國的戰略利益將受到嚴重威脅」。[45]一九五○年五月底,他把臺灣比作「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艦和潛艇母艦」,因此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向共產黨投降。[46]在韓戰前夕,他再次提出此一有利於臺的比喻,呼籲華盛頓採取「政治、經濟和軍事措施……以防止福爾摩沙的淪亡」。[47]

現在他飛到了臺北。他回憶道:「我非常高興見到上一場戰爭的老戰友蔣介石委員長。他不屈不撓抵抗共產黨統治的決心,讓我由衷的欽佩。」[48]蔣介石與麥克阿瑟討論派遣國軍到韓國參戰的提議,但一開始也曾考慮這一想法的麥克阿瑟,最終拒絕了。他不想讓蔣介石分散部隊。相反的,他敦促蔣介石盡一切可能鞏固臺灣。[49]

返回東京後,麥克阿瑟指派他的副手福克斯(Alonzo Fox)將軍前往臺北,進行為期三週的視察,以確定國軍部隊需要什麼樣的武器。福克斯建議提供蔣一億五千八百二十萬美元的武器,但杜魯門不同意挪出這筆資金。[50]之後,被激怒的麥克阿瑟,認為總統不公平地「對蔣介石懷抱強烈的敵意」,[51]並且在國外戰爭老兵年會上,再次宣稱,臺灣是「不可沉沒的航空母艦」,必須加以鞏固。[52]

但是,一直要到一九五○年十月十九日,毛澤東依史達林之意,派遣四個野戰部隊和三個砲兵師援助北韓共產黨,杜魯門才願意提供武器給臺灣。一九五○年十二月下旬,蔣介石打鐵趁熱,公開呼籲美國「領導目前正在為維護自由而戰鬥的亞洲各國政府和人民」,強調「今天最急迫的任務是找到方法,防止朝鮮共產黨發動的戰火,蔓延到亞洲其他的地區。這是阻撓以宰制世界為目的的蘇聯帝國主義政策的根本條件」。[53]

一九五一年二月,杜魯門終於決定撥付七千一百二十萬美元,用於臺灣的軍援。總額雖仍然保守,但第一步總是最難的。[54]在隨後的幾年裡,美國對蔣的軍事援助迅速增加,到一九五五年四月,已達九億四千八百萬美元。[55]自一九五一年春天,一群美軍顧問團開始在臺北工作,團長是太平洋戰爭英雄蔡斯(William C. Chase)少將。到一九五一年底,顧問團已有三百六十人。與此同時,美國軍事基地也開始在島上建立起來。[56]

然而,在擔起捍衛臺灣的任務後,美國也為蔣設下了嚴格的條件:蔡斯的顧問團將完全掌控臺灣的軍事預算,否則杜魯門拒絕武裝蔣介石政權。蔣深感憤怒,夜不成眠,但他不得不接受。[57]沒有美國的援助,他根本無法維持下去,因此也不能再夢想與美國有平等的關係。[58]

如果杜魯門沒有繼續在政治上冷落蔣介石,那就也無妨。舉個例子,在早於一九五○年一月初就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中國唯一合法政府的英國壓力下,杜魯門同意不邀請蔣介石的代表,參加一九五一年九月在舊金山與日本簽署和平條約。儘管國民黨政府背負著抗日戰爭的基本重擔,但這種侮辱還是發生了。背著蔣介石,美國和英國同意不邀請任何中國人到舊金山,因為英國不承認國民黨,而美國不承認共產黨。

獲悉此事後,蔣極為震驚並提出抗議,但沒有人加以理會。[59]然後臺灣的總統決定絕食抗議。九月九日,來自四十九個國家的代表簽署了和平條約——其中不僅中國不見了,而且由於各種原因,蘇聯、蒙古、韓國、緬甸和印度也沒出現——他「禁絕朝食」。[60]

直到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中華民國才與日本簽署雙邊和平條約(順便一提,沒有附件或賠償),在此之前,日本繞過一切禮節,從美國和英國獲得無法理基礎的選擇權,決定要與誰——蔣介石或毛澤東——簽署條約。他們選擇了蔣。[61]與此同時,蔣介石把全力放到在臺灣推行一系列的改革,其中有幾項是他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已經規劃出來的。主要的是經濟——農業和工業。

正是這些改革,讓幾年後全世界許多人談到「臺灣奇蹟」。蔣介石本人為這些改革奠定了理論基礎,從根本上修正了他之前在《中國之命運》和《中國經濟學說》中所系統闡述的經濟觀點。

不再講由國家掌控經濟,他現在主張私有化,並且承認那是當前中國社會發展的階段(他所講的正是以後鄧小平會說的——小康,即一個「適度繁榮」或「相對富裕」的社會),[62]「貨物為自己的利潤來生產,勞力為自己的工資來做工」——與大同的理想社會形成對比,「大同社會的生產是努力開發資源,而以養民為目的;大同社會的勞力是社會服務,而不是工資勞動」。

如前所述,大同社會體現了三民主義的終極經濟目標,但從蔣的角度看,國民黨、蔣自己和中國本身,都還沒有做好準備。「我們從大同與小康兩階段社會來比較研究,」他說,「即可知民生主義乃是從小康進入大同的階梯。我們革命建國的事業要沿著這一階梯向前進步,就可以達到自由安全社會即大同世界。」[63]

 

蔣介石:失敗的勝利者
蔣介石——一個失敗的勝利者,也是勝利的失敗者,
他雖勝猶敗,又在敗中求勝,
打贏二次世界大戰,卻輸掉國共內戰;
長期在臺灣掌握權力,死後卻遭到嚴厲批評。
曾被尊為民族的救星,現卻被貶為歷史的罪人。

以前,我們在課本中認識蔣介石,學習他看著魚兒逆流而上的勵志故事;
如今,雖然提到先總統蔣公時已不用敬畏的挪抬空一格、不必再向他的遺像行禮,
但我們在路名、錢幣、機關學校名稱、紀念館等仍隨處可見他留下的身影。
無論對他的評價如何,他對臺灣帶來的影響,一直都巨大得難以抹滅、無法忽視。

 

[1] 見 若林正丈、劉進慶、松永正義:《臺灣百科》(東京:一橋出版社,一九九六),頁四五。
[2] Jacoby, An Evaluation of U. S. Economic Aid to Free China, 1951-1956, 20.
[3] 見 蔣介石日記,1949/12/10, Hoover Archives, box 47, folder 20.
[4] 作者一九九七年七月七日訪問蔣介石士林官邸、二○一二年七月八日訪問陽明山的印象。李宜萍等:《士林官邸》,第三版(臺北:臺北市文化局,二○一六)。
[5] 見 《自立晚報》,一九五○年十一月十七日;王光遠:《蔣介石在臺灣》,頁二七—二八;曹立新:《臺灣報業史話》(香港:九州出版社,二○一五),頁一一九。
[6] 作者訪問「草廬」的印象,二○一二年七月八日。
[7] 一九四六年,中國軍政部改名為國防部。
[8] 蔣介石日記,1949/12/13, Hoover Archives, box 47, folder 20.
[9] 見 John W. Garver, The Sino-American Alliance: Nationalist China and American Cold War Strategy in Asia (Armonk, NY: M. E. Sharpe, 1997), 19.
[10] 一九四九年五月,魏德邁已建議蔣以吳國楨取代陳誠。
[11] 蔣介石日記,1949/12/15, Hoover Archives, box 47, folder 20.
[12] 同前,1949/12/24, Hoover Archives, box 47, folder 20.
[13] 見 王光遠:《蔣介石在臺灣》,頁七三。
[14] 蔣介石日記,1949/12/25, Hoover Archives, box 47, folder 20.
[15] Madame Chiang Soong Mei-ling(蔣宋美齡),The Sure Victory ([Westwood, NJ]: Fleming H. Revell, 1955), 22-24.
[16] 見 蔣介石日記,1949/1/13, Hoover Archives, box 47, folder 9.
[17] 引自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28.
[18] Garver, The Sino-American Alliance, 11.
[19] FRUS 1949, vol. 7, book 2 (Washington, D.C.: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76), 1218-19.
[21] 見 Gibert and Carpenter, America and Island China: Documentary History, 88-92.
[22] 蔣介石日記,1950/1/6, 13, Hoover Archives, box 48, folder 2.
[23] Lin, Accidental State, 7-9.
[24] 引自 Wang, Jiang Jieshi zai Taiwan (Chiang Kai-shek on Taiwan), 79.
[25] 見(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7, 120-21, 129, 171;楊天石:《臺灣時期蔣介石與美國政府的矛盾》,在浙江大學的演講,二○一七年五月三十一日。
[26] 見 Kurdiukov Sovetsko-kitaiskie otnosheniia1917–1957, 219-20.
[27] 蔣介石日記,1949/1/15, Hoover Archives, box 48, folder 2.
[28] 引自 Furuya(古屋奎二),Chiang Kai-shek, 913-14. 亦見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file 120, sheets 56, 236.
[29]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file 120, sheet 57.
[30] 見 蔣介石日記,1950/3/3, Hoover Archives, box 48, folder 4.
[31] 見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51-2.
[32]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file. 120, sheet 54.
[33] 同前,sheet 229.
[34] 見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54-55.
[35] 見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file 120, sheet 47; George F. Kennan, Memoirs 1950-1963 (Boston: Little, Brown, 1972), 54, 58; Lin, Accidental State, 157.
[36] 詳見 Pantsov with Levine, Mao, 374-79.
[37] 見 Taylor, The Generalissimo, 435.
[38] 有趣的是,蔣本人有意在朝鮮半島挑起戰事,期望藉此讓美國根本改變其包括臺灣在內的遠東策略。從一九五○年開始,他就抱著這個目標,一直在計畫派遣特工到南韓。
[39] 見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73.
[40] 見 Korean Institute of Military History, The Korean War, 1:244-73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2000); Gordon F. Rottman, Korean War Order of Battle: United States, United Nations, and Communist Ground, Naval, and Air Forces, 1950-1953 (Westport, CT: Praeger, 2002), 117-24.
[41] FRUS 1950, 7:202 (Washington, D.C.: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76).
[42] 見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65.
[43] 見 Dean Rusk, As I Saw It (New York: W. W. Norton, 1990), 175-76.
[44] 見 Acheson, Present at the Creation, 412;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file 120, sheet 47.
[45] FRUS 1950, 7: 161.
[46] 引自 Peter Lowe, 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 2nd ed. (London: Longman, 1997), 175.
[47] FRUS 1950, 7: 162, 164-65.
[48] Douglas MacArthur, Reminiscences (New York: McGrow-Hill, 1964), 339.
[49] 見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file 120, sheets 225, 363, 364.
[50] 見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75.
[51] MacArthur, Reminiscences, 341.
[52] 見 “General MacArthur’s Message on Formosa,” in Harry S. Truman Presidential Library & Museum, https://www.trumanlibrary.org/whistlestop/study_collections/achesonmemos/view.php?documentVersion=both&documentid=67-4_25&documentYear=1950&pagenumber=7; Truman, Memoirs, 2: 430.
[53]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RGASPI, collection 495, inventory 225, file 120, sheet 40.
[54]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75, 189.
[55] FRUS 1955-57, 2:457 (Washington, D.C.: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86).
[56] 見 “MAAG – Saga of Service,” Taiwan Today, March 13, 2018;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1.
[57] 見 蔣介石日記,1951/7/26, Hoover Archives, box 49, folder 2.
[58] 見 Lin(林孝庭),Accidental State, 189-95.
[59] 見 Lichnoe delo Chan Kai-shi (Personal File of Chiang Kai-shek), file 120, sheet 38.
[60] 見 蔣介石日記,1951/9/9, Hoover Archives, box 49, folder 4.
[61] 和約於下午三點在臺灣的臺北賓館簽訂。見 蔣介石日記,1952/4/28, Hoover Archives, box 49, folder 12. 亦見 Karl Lott Rankin, China Assignment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64), 115-18.
[62] 鄧小平談「小康」,見Pantsov with Levine, Deng Xiaoping, 366.
[63] 引自 Meliksetov, Istoriia Kitaia (History of China), 652.
文章資訊
作者 亞歷山大.潘佐夫(Alexander V. Pantsov)
譯者 梁思文(Steven I. Levine)、楊淑娟
出版社 聯經出版公司
刊登日期 2023-03-27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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