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東北角盛事──福隆國際沙雕,2021 年與臺灣華特迪士尼公司合作,打造全亞洲第一場「重溫皮克斯經典」的沙雕展,展出多幅膾炙人口的經典動畫場景沙雕作品,於 11 月底熱鬧落幕。如今是臺灣北部知名景點的福隆海水浴場,位於臺灣極東端的大海灣。從現在遊客熙攘的樣貌或許很難想像,這裡以北、雙溪河北岸的海岸沙丘上,曾有數個平埔族聚落;379 年前,還曾有一支五百多人的荷蘭探金隊駐紮於此。為什麼荷蘭駐軍會來到這裡?他們所遇到的平埔族又是什麼人?一切要從荷蘭人在臺灣東部尋找金銀島的夢想說起⋯⋯
跋山涉水,在尋金之途遇上東北角平埔族
當時駐守大員的荷蘭軍隊,熱切希望尋找更多黃金作為貿易物資。據傳,臺灣東部有個盛產黃金的夢想之地——「哆囉滿」(立霧溪河口)。於是荷蘭在 1640 年代多次派員,分別自南、北方向前往東部展開尋金行動。
聽取琅嶠社人的情報後,荷蘭軍隊尋花東縱谷陸路和東海岸水路北上,開始第一次的探金。1642 年 9 月底,驅逐西班牙人後不久,戰地指揮官 Joannes Lamotius 率領眾人自雞籠和平島出發。總共分成七隊,每隊約派有 54 個士兵與 61 個水手,並有 86 個東南亞黑人隨行搬運物資。據《熱蘭遮城日誌》記載,此行人數為 528 人,可說是場浩浩蕩蕩的探金行動。
軍隊沿著今日瑞芳鎮、貢寮區一路東行。翻山越嶺數日後,終於抵達一處稱做 Batang 的地方,即今天的新北市貢寮區澳底一帶。他們在這裡見到幾名 St.Jago 原住民,拿著自雞籠領回的親王旗歡迎戰地指揮官,並帶來一些飯與鹹魚。經學者們從歷史文獻、契約文書及考古研究的驗證,St.Jago 原住民大致可指涉為清代文獻上記載的三貂社,今日在福隆車站附近仍存有和三貂社相關的舊地名、考古遺址。
軍隊繼續南下,又經過一段沙灘和須攀登的陡峭礁石,以及水深過膝的河流。最後沿著一片平坦的沙灘,他們終於在下午 2、3 點鐘,抵達鹽寮以南、雙溪河以北海岸山丘上的 St.Jago 聚落,即今日福隆沙雕季的活動地點鄰近一帶。
指揮官 Joannes Lamotius 與長老交談,命令居民提供食物給軍隊,並支付金額。居民則帶來了飯、鹹魚、葫蘆,和三、四隻雞來給軍隊補充糧食。當晚下著毛毛雨,探金隊便駐紮在聚落。隔日中午,一行人才動身繼續南行,打算前進 St. Laurens 灣(今蘇澳灣)。然而最後卻因路程難行,還未抵達 St. Laurens 灣即回返雞籠。[1]
商業手腕高超、語言天賦過人的 Basay 社群
荷蘭人這趟尋金行動看似無功而返,卻初步紀錄了當時東北角原住民的活動。若再進一步借助其他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文獻,以及日後的考古田野資料,我們還能為早期聚落勾勒出更清晰的歷史圖像。
1626 年西班牙人繪製的《艾爾摩沙島西班牙人港口描述圖》裡,畫面中央處的小島(黃框)就是今基隆市和平島;其右下方的第一串文字處(藍框),則是今新北市貢寮區福隆一帶。原文由中研院臺灣史研究所陳宗仁副研究員譯為「三貂(聖地牙哥)灣,距港口二 legua[2]」。[3]
St.Jago(三貂)不僅作為地名,也是荷蘭文獻紀錄中三貂一帶原住民聚落的名稱。St.Jago 與金山、萬里的 Taparri(清代金包里社)、基隆、瑞芳的 Quimaurri (清代大雞籠社)都是 Basay 人的平埔原住民聚落,且在 1647-1655 年淡水地方議會做的番社戶口表中,被歸屬於同一個 Basay(Bassajos)社群。
Basay(Bassajos)社群以北部濱海地區為主要活動範圍,是一群具有商業性格的原住民。不僅擅於駕舟馳騁於海上,還有語言方面的天賦──說其他聚落的語言自不是問題,他們還能跟著西班牙神父學習西班牙文。更重要的是,他們擁有高超的商業手腕,在陸路尚未完全通行的年代,便能以水路與陸路接替的方式,拓展從淡水至雞籠、噶瑪蘭、花蓮北部的交通路線。[4]
關於十七世紀 St.Jago(三貂社)的文獻記載,不若鄰近基隆的 Quimaurri 和 Taparri 來的多,但考古的田野資料仍為後人提供許多線索來認識他們。例如自 1960 年代以來的調查得知,分佈於貢寮區海岸沙丘上的遺址,包括鹽寮、仁里、核四廠、砲台腳、慈仁宮、十三姓、舊社、福隆等七處,均屬居住型遺址。
曾於 1997 年針對北海岸地區進行大規模遺址調查工作的劉益昌教授還指出,St.Jago 所屬的 Basay 文化可對應十三行文化,與八里的考古遺址屬同一個文化圈,有相似的文化內涵。另一方面,與 St.Jago 相關、位於鹽寮至雙溪河下游的遺址,則分別屬該文化圈的舊社類型及福隆類型;年代分佈在距今 200 至 800 年間,與近代初期的歷史得以銜接。換言之,這些考古遺址的發現,說明近代初期的數百年間,在鹽寮至雙溪河下游的這一帶海岸沙丘上生活的 St.Jago 住民曾建有數處聚落,以聚落群的狀態分佈。[5]
從這些遺址中,也發現了包括瑪瑙珠、玻璃珠、錢幣、中國陶瓷、安平壺等外來物質遺留,及夾砂拍印陶片、鐵器、石器等器物,和貝殼、獸骨等生態遺留出土物。其中, 1982 年為了評估核四廠範圍對環境生態之影響所做的調查,更在龍門村之海岸砂丘舊社遺址內發掘出一具 2-3 歲幼兒側身屈肢的墓葬,與八里的十三行遺址所出土的屈肢葬類似,年代為 16 至 17 世紀。此外,十三行遺址重要的煉鐵技術,也同樣出現在 St.Jago 聚落的仁里和核四廠考古遺址中。[6]
17 世紀活躍於北部濱海地區的 Basay 社群,不僅生活場域比臨,地理環境相似,從文獻、契書、考古、祖源傳說,都足以證實三個聚落之間存在著血緣關係和密切的互動。這群人尤其特別的地方在於,以往文獻中的多數平埔原住民有酷畏海的印象,但 Basay 人卻能駕舟馳騁於海上,並擅用語言天賦和商業手腕,經營起橫越淡水到花蓮北部的廣大交易路線。
福隆海水浴場的三百年歷史更迭,充滿不同的人群主體,在這個場域流動。從早期的平埔族聚落所在處,到 19 世紀以降漢人為主體的社會;福隆及鄰近的貢寮一帶,漢番聚落的分佈、產業區位的結構都產生變化,區域重心進而移轉。有趣的是,雖然今日到這裡已不復見 Basay 人與海洋緊密連結的生活樣態,在雙溪河上卻有獨木舟活動在這兒進行,駕舟順流而下至出海口,似乎能遙想一下當年 Basay 人馳騁水域的景象呢!
[1]江樹生,《熱蘭遮城日誌》第二冊(臺南:臺南市政府,2002),頁 26。
[2]legua(中譯:里格,英譯:league)是歐洲和拉丁美洲一個古老的長度單位。
[3]陳宗仁,《雞籠山與淡水洋:東亞海域與臺灣早期史研究 1400~1700》(臺北:聯經,2005),頁 405。
[4]翁佳音曾專文論述 Basay 的商業性格。翁佳音,〈近代初期北部臺灣的商業交易與原住民〉,《臺灣商業傳統論文集》(臺北:中研院臺灣史研究所籌備處,1999),頁 45-80。
[5]劉益昌,《臺灣原住民史(史前篇)》,頁 77-78;〈臺灣北部沿海地區史前時代晚期文化之探討〉,頁 10-11;《臺北縣北海岸地區考古遺址調查報告》,頁 236-250。
[6]國立歷史博物館編輯委員會,《十七世紀荷西時期北台灣歷史考古研究成果報告》,P19-22、10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