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於嘗試,建立靈活變通的機構來處理新的問題
首先,羅斯福強調了新政的即興發揮和實驗本質。面對大蕭條造成人類苦難的未知深海,羅斯福在制定和執行政策上「幾乎沒有先例可循」。他認為面對這一系列錯綜複雜、影響廣泛的法律,他別無選擇,只能嘗試非傳統的行政做法。「我們遇到了新的、複雜的問題,」
羅斯福解釋道:「我們真的不知道它們是什麼。那何不建立一個新的機構來接管新的職責,卻要將職責強加給舊的機構呢?」舊部門不可避免地習慣於熟悉已久的慣例、既定思維與行為模式。新機構能以創新、活力和高效能為核心,自由地打造新文化。在執政的前十八個月裡,羅斯福從「字母湯」[1]中創建了二十個新機構且為其命名,這些機構以字首縮寫為人所知。
羅斯福的第一項嘗試就帶有他個人發明的特色,那是通常被稱為 CCC 的公民保育團(Civilian Conservation Corps)。法蘭西絲.珀金斯曾說,羅斯福「時不時」會閃現「幾乎能預知未來的想法和領悟」。公民保育團就是這樣一個概念,它串連了各種不同的事物,形成一個新穎、浪漫而又實用的計畫。該計畫最初於三月宣布,目標是在七月中旬為二十五萬名年輕男性提供工作和生活目標。
這些人大多數住在城市裡,那時剛從學校畢業,正在尋找「成功的機會」。他們到處都找不到工作,所以無精打采、情緒低落。與此同時,數十座國家森林多年來陷入了「被忽略的悲慘狀態」,變成了阻礙生長的第三、第四級灌木叢林地。這些枯死的樹木和灌木必須被清除,也需要有人種植新樹木、建造防火牆,以及清理道路。
公民保育團拯救年輕人的同時也拯救了森林。由於工資大部分都被寄回家,這些收入將同時幫助家庭並刺激難民營附近的當地經濟。根據羅斯福的設想,公民保育團是現在的務實措施,也是對未來的實質投資。種樹的同時,更重要的是,種下「一種道德和精神價值」,以提升和支撐一個世代漂泊的年輕人。
當羅斯福第一次向內閣描述這個計畫時,珀金斯認為這是「一個白日夢」。如何招募二十五萬名年輕人?如何載送他們到森林,而且如何照料他們的衣食和住宿?誰來設計和監督工作項目?這個計畫如何能在三個月內啟動並運作?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可在羅斯福領導風格中見得:建立一個明確目標、要求團隊制定細節、跨越傳統部門的界限、制定短期與長期的大目標,並創造能讓成長與動能加速的具體成功。
羅斯福在幾次與內閣討論的過程中,漸漸有了實現其構想的整體方法。四個部門將出力促成這獨特的共同合作。勞工部從救濟名冊中挑選、招募年輕人。內政部和農業部推薦工作地點,並設計適當的項目。陸軍部建造營地、提供衣食住行,並支付薪資。預備役軍官將返回現役職務,管理營地。內政部將挑選工頭來監督工作。
羅斯福精明地選擇了羅伯特.費希納(Robert Fechner)這位由機械師起家的工會領袖,來領導公民保育團並協調部門間的運作。當羅斯福問他建立第一個營地需要多久,費希納回答「一個月」,羅斯福說「太長了」,於是費希納立刻將時間減半。羅斯福簡短回應:「很好。」
號召二十五萬人在七月中旬以前進駐森林營地──羅斯福藉此催逼他的團隊,透過設定一個超出所有傳統預期的目標來超越正常標準。「現在就做,我不接受任何藉口。」他這樣告訴他們。珀金斯後來說道:「他的特點就是大膽構思這個項目,快速讓它通過。然後就開心地把它留給其他人去操心細節。他把炸藥放在那些必須做這份工作的人的身旁,讓他們自己去摸索方法。」而羅斯福的整個團隊都給出了回應。
到了七月初,超過二十五萬人在一千五百個營地工作,羅斯福自豪地宣布:「這是我們歷史上最迅速的大規模動員。」勞工部每天設法招募一萬名男性,直到達成目標為止。包括喬治.馬歇爾上校(George Marshall)在內的一群能幹的軍官建立起營地,以容納比美西戰爭期間更多的人。深入參與各種保育任務的團員們已經找到「自己在這世界上的位置」──他們要對公共土地的基礎設施進行持久的改造、改善林地、確保防洪和防火,並為後代子孫管理及保護林地資源。
事實證明,公民保育團是最受歡迎的新政計畫之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該計畫被中止之前,有超過二百五十萬名年輕人進入營地。其中許多人以前從未見過森林,更不用說住在自然環境中,也很少有人做過艱苦的勞動工作。但是,正如羅斯福希望預見的那樣,他們培養了廣泛的工作技能,並學習與全國不同地區的人一起工作。「我去到那裡時,體重大約七十三公斤,離開時大約八十六公斤,」一個男孩這樣說,他渾身充滿了新建立的自尊:「這讓我完全變成了一個男子漢。」
羅斯福當然明白公民保育團不是「萬靈藥」。儘管最初獲得成功,但公民保育團的二十五萬個工作崗位只占一千五百萬名失業人口的 1/60。為了更能說明這種情況,羅斯福又以體育來比喻。他將自己比做美式足球隊的四分衛,「我的腦袋裡有個整體的比賽計畫」。他知道他的第一場比賽會是什麼樣子,但「直到下一場比賽開始之前,都無法告訴你接下來會如何。如果進十碼,接下來的比賽將與輸球時完全不同」。公民保育團徹底成功,為剛開始解決龐大失業問題的複雜比賽計畫,提供了有利的第一場賽事。
激發競爭和辯論,鼓勵創造力
山姆.羅森曼認為,羅斯福的工作成效最高的時候,是在「贊成與反對的想法、論點都在他面前『被激發出來』,接著進行討論和辯論」的狀況之下。羅斯福身邊都是個性鮮明的人,會為了自己的想法而努力奮鬥,然後羅斯福會刻意設計一些情境,用對立的觀點挑戰他們,讓他們捍衛自己的立場。非常重要的是,他最後會引導他們進行和解。他一次又一次違反傳統的行政程序,指派相同的工作給同一機構的不同人,或者將同樣的項目分配給不同的機構。羅斯福觀察道:「發生一點小衝突是好的。你知道的,一點點小競爭會帶來刺激。這讓每個人持續證明自己比別人更好。」
雖然羅斯福本人從未感受到多重混亂的威脅,但他的政府「天生無序的本質」經常令下屬不滿。有時會威脅到士氣,傷了感情。羅斯福的祕書格蕾絲.塔利說:「羅斯福花了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的時間,在維持他的內閣大家庭的和平。」當羅斯福確定團隊成員感到被輕視或有壓力時,他就立刻行動。他會邀請受委屈的助手到白宮進行「握手會議」。一位行政官員發現,羅斯福「有一種罕見的能力,能夠療癒他不慎傷害的情緒」。
史列辛格說:「在比較平靜的時期,當問題已成為家常便飯,人們就完全有理由要求一個嚴謹且有條不紊的政府。但在危機時期,人們重視主動性與創新,以及會包容與鼓勵這些特質的政府組織。」
羅斯福將權力界限模糊化,因此他可以同時朝不同方向前進。他放手讓他精力充沛的團隊成員自由工作,從不懷疑自己管理他們的能力。此外,羅斯福拒絕將過多的權力下放或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因此他得以掌握最終決定權──這也是他想要的。最能清楚闡釋小羅斯福的競爭管理理論的,莫過於哈羅德.伊克斯和哈里.霍普金斯這兩人之間的鬥爭──這兩個極度能幹的人彼此爭奪「以公共工程緩解失業的數十億美元撥款」的控制權。
作為內政部長和公共工程管理局(Public Works Administration)局長,伊克斯有著積極的商人視角。他認為,解決失業問題的最佳方法是「啟動幫浦」,即透過補貼私人承包商來建造巨大工程。完成這些工程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但一旦完成之後,就會永久存在。這些大計畫包括邦納維爾大壩(Bonneville Dam)、林肯隧道(Lincoln Tunnel)、拉瓜迪亞機場(LaGuardia Airport)和大煙山國家公園(Great Smoky Mountains National Park)。
哈里.霍普金斯曾是社會工作者,曾經領導民用工程署(Civil Works Administration),即後來的公共事業振興署(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
他傾向支持各式各樣的小型和分散式計畫,這些計畫的設計,是為了讓更多人脫離救濟名冊,盡快進入實際的工作崗位。這些迅速動員、以社區為中心的計畫包括數百所學校、圖書館、消防站、遊樂場、溜冰場和游泳池。聯邦藝術計畫(e Federal Arts Project)資助了公共建築的彩繪壁畫。聯邦劇場計畫(e Federal eatreProject)使經典作品的現場演出能深入偏遠地區。
這兩人截然不同的行政風格,反映了他們不同的哲學觀和性情。哈羅德.伊克斯綽號「誠實的哈羅德」,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行政官員,他決心恢復內政部在哈丁政府期間因「茶壺山醜聞」而嚴重受損的聲譽。伊克斯堅持縝密的計畫,他鉅細靡遺地管理每一份合約,時時刻刻提防著浪費或醜聞。作為一絲不苟的紀律者,他很早就上班,而且在華麗的內政部辦公桌前一直待到很晚。在民眾反對的聲浪提高之前,他會在早上八點三十五分把前門鎖上,防止員工因為閒晃而遲到。他甚至還拆除廁所隔間的門,以阻止員工閱讀報紙。
霍普金斯是一個「愛喝黑咖啡的老菸槍」,住在「華盛頓最破爛建築」裡,他常常看起來像是睡在他的辦公桌前,「連續三、四天都穿同一件襯衫」。他對官僚主義相當厭煩,也嫌惡組織結構圖。他偏執地專注在工作量不足而導致的「身體、精神與心靈痛苦」。
霍普金斯認為,以救濟金形式的直接幫助,會破壞一個人的品格和獨立性。人不分男女,都迫切希望且需要工作的尊嚴,以及勞動為生活帶來的紀律。當評論家批評民用工程署提供的工作通常是短期的,對長期經濟幾乎沒有什麼影響時,霍普金斯反駁道:「人們不是在長遠的未來才要吃飯,他們每天都要吃飯。」
羅斯福重視這兩人的思想觀念,並將其加以運用與調和。他尋求短期和長期的利益以治癒這個國家,包括分散式的立即工作計畫,與集中式的持久改進。羅斯福坐在委員會中,評估這兩人提交的競爭計畫──他直接參與了資金的分配。
他認真聽著霍普金斯爭論說,伊克斯偏好的大型計畫要花費太多時間來開發,材料成本越高,這樣直接流入人民口袋的資金比例就越低。羅斯福也同意伊克斯的擔憂,他擔心霍普金斯無法仔細監督他發起的成千上萬個小計畫,使他們面臨效率低下、潛在貪汙,以及國會支持減少的風險。
然而,隨著大蕭條持續了一個月又一個月,羅斯福發現自己更常站在霍普金斯這一邊。相較於由統計數據驅使的宏觀項目,羅斯福更容易被人們的生活故事感動。霍普金斯告訴羅斯福一大堆這種故事──政府提供的工作如何「重建」整個家庭,或公共事業振興署的計畫如何為一個心懷感激的社區提供遊樂場、公園或游泳池。
由於評估結果傾向撥款支持霍普金斯五花八門的項目,羅斯福不得不去安撫伊克斯。伊克斯在日記中記錄了無數次,當他決心辭職時卻被「這個人的質樸和魅力」重新拉回來。這位美國總統一邊耐心聽他說明,一邊「在男僕的幫助下穿衣服」,過程中仍然保持放鬆、專注,並能理解他的個人不滿。伊克斯後來表示:「你能拿這樣一位總統怎麼辦?」
這兩人長期的積怨最終在眾目睽睽下點燃。伊克斯說公共事業振興署這個計畫是「不重要的工作」、「掃落葉」。霍普金斯反擊,怒斥內政部長的建設計畫不斷拖延。羅斯福總統雖然重視,甚至也在他的政府大家庭中煽動這種爭論,但當爭執出現在報紙上時,他就不那麼高興了。
沒過多久,羅斯福邀請伊克斯和霍普金斯陪他進行一次全國巡迴演說,然後搭船遊覽巴拿馬運河。這兩個人日日夜夜都和總統在一起,到墨西哥外海的淺灘釣魚、聊天、玩撲克牌、喝馬丁尼。兩個人都非常享受這難得且長達一個月的親密之旅。當羅斯福「在釣魚時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被人抬上抬下時」,伊克斯再一次驚訝於他「高昂的興致」。霍普金斯告訴他的兄弟,他「玩得非常開心」,而且感覺「真正休息到了」。
這一艘船的日報《藍帽》(The Blue Bonnet)上,出現了一則奇怪的新聞,標題為「葬於大海」。輕快的寫作風格讓人直接想到身為老報人的羅斯福本人。
霍普金斯和伊克斯之間的爭執在今天獲得了一場體面的葬禮。船的桅杆降半旗⋯⋯總統主持了這莊嚴的儀式,我們相信這將使這兩個寶寶永遠從頭版上消失。
霍普金斯對於伊克斯說他的壞話表示遺憾,而伊克斯則承諾,一旦他能找到速記員記下這些熱騰騰的話,他會說得更強烈──只會更強。
總統在背後用力推了他們一把──將他們雙雙推入大海,並且下令「全速前進」。
開放未過濾的訊息管道,以補充和挑戰官方訊息
羅斯福一再勸告他的助手,不要將華盛頓民眾說的話和全國人民的感受混為一談:「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去查看我們做的最終產品。與人交談,親身感受。」如果出現前所未有的情況,必須創建「新的、未嘗試過」的計畫,那麼羅斯福作為最高首長,必須弄清楚哪些計畫有效、哪些無效。這種評估不太可能透過正式管道而完成。為了避免資訊在官方訊息管道中被扣留,羅斯福啟動了全國性的調查。他利用各種非正規的情報來源,使他能夠快速修正、拋棄或改革進行中的計畫。
儘管羅斯福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像收割機吞進穀物一樣」,先消化六份大都市的報紙,但他還是依靠他長久的祕書路易斯.豪爾,把全國各個小村鎮報紙上的文章和社論剪貼下來。羅斯福藉由這份所謂的《號角日報》(Daily Bugle),以更個人化的方式,吸收民眾對於每一項新政計畫的看法。
在羅斯福宣布他想直接聽取人民的意見之後,每天約有六千到八千封信被送達白宮,這些源源不絕的信件也會被集結為類似的剪報。愛蓮娜也要求人們寫信給她,因為公眾人物「可能會與影響國家的生活潮流脫節」。她的每日專欄不僅提供忠告,也聽取民眾的意見和建議。愛蓮娜和她的丈夫一樣,開啟了雙向溝通的管道。
比起其他任何消息來源,羅斯福更加依賴愛蓮娜提供的「未經修飾的真相」。羅斯福稱她為「行蹤不定」的老婆,因為她在全國各地旅行了數十萬英里,一次都要花上數週甚至數月,與來自各地、各式各樣的人交談,傾聽他們抱怨、檢視新政計畫、蒐集大量故事。愛蓮娜每次回來後,都會安排與丈夫共進「不被打擾的一餐」,好讓奇聞軼事「保持新鮮,不會因為重複而變得索然無味」。
羅斯福對於她觀察的可靠性和準確性有著絕對信任。「愛蓮娜看到了許多總統永遠看不到的事情,」珀金斯說:「她知道的很多東西,以及她對這個國家人民生活的了解,都影響了總統。」內閣首長們經常聽到羅斯福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太太常常四處跑。」他會說:「我太太說她上週訪問的那個鎮,住民的工資比全國復興總署(NRA)說的最低工資還要低。」
愛蓮娜的彙報促使羅斯福精簡計畫、提高效率,有時甚至創建出新的機構。當時農業調整管理局(Agricultural Adjustment Administration)已開始支付農民用來銷毀農作物和屠宰牲畜的費用,試圖藉此拉抬下跌的農產品價格,當時過低的價格在農村地區造成了難以承受的痛苦。
愛蓮娜直截了當詢問一位負責人:「這個國家有成千上萬的人在挨餓,為什麼你還把這些小豬扔進密西西比河?」她對於農業調整管理局計畫糟蹋資源的驚人觀察,促使了新機構「聯邦剩餘物資救濟公司」(Federal Surplus Relief Corporation)的成立。政府購買剩餘的小麥、玉米、肉類和棉花,然後將多餘的商品分發給救濟機構,為失業者提供食物和衣物。
從外部帶來新的訊息來源的同時,羅斯福也攪動了正常的內部訊息流動。若聽聞某局室裡有一個有趣的年輕下屬,他可能會邀請這名員工到白宮,於是打亂了指揮系統,並經常惹惱這些部門的主管。羅斯福習慣深入了解別人,更甚於深入讀書。談話使他有機會釐清自己的思路,他表示:「在平常的日子裡,我會致電或去信聯絡,親自接觸了大約一半的聯邦救濟機構的代表們。我盡可能與我們所有工作的協同人員保持聯繫。」至於給他參考的備忘錄,則是為了過濾每小時堆積如山的資料而量身製作。
法蘭西絲.珀金斯說:「我學會如何準備資料,好讓他可以自己記在腦海裡。」對於行動的建議應該簡短,「最好是一頁」,以大綱形式呈現,列出誰贊成、誰反對,以及為什麼。但她知道,羅斯福最想要的是尋常百姓的獨特故事。這些故事會永遠銘刻在他的記憶中。
適應各種情況,在必要時迅速改變方向
第二次爐邊談話第一次概述系統性改革計畫時,羅斯福曾表示:「我不否認,我們可能會在程序上犯錯。我不期望每次打擊都會命中,我所追求的是盡可能提高打擊率。不僅對我自己,對團隊也是如此。」羅斯福一再告訴那些容易對眼前的重大任務感到壓力的員工說,只要他們在有限時間內盡可能考慮到各個面向,就沒必要煩惱自己是對是錯。羅斯福向羅森曼透露道:「你我都知道,有些人因為不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所以反覆踱步,把地毯都踩壞了。盡你所能做出決定,而一旦下定決心,就往前進。」
這種適應性,也就是願意改變立場、做出修正,並且接納不斷變化的情境,可以被視為一個具有生命力的原則,貫穿這百日乃至其後的日子裡所制定的各種計畫。其中一些將成為聯邦政府的永久組成部分,包括田納西河谷管理局、聯邦住宅管理局(Federal HousingAdministration)和聯邦通信委員會。其他計畫在戰爭動員時會因為無必要而解散,包括民用工程署,公共工程管理局,公共事業振興署,國家青年管理局。
準備好適應各種情況,是羅斯福在銀行界危機最高峰時履行承諾的關鍵──他在復甦後進行改革,根除不受監管的股票市場與銀行體系中的「舊弊端」,使這些事不再發生。羅斯福用《證券真實法》(Truth in Securities Act)展開他監管股市的首次行動,他說該法案「是為了避免投資者在出售證券時聽到的假訊息」。
羅斯福表示:「我看見那些老實人的家庭承受著極大痛苦,因為他們被說服將自己的儲蓄投資在偽裝成投資產品的投機性證券,再以高壓的方式出售。」他於是得出結論:「國家立法是必要的。」《證券真實法》要求新證券的發行人向聯邦貿易委員會(Federal Trade Commission)提交完整的登記聲明。蓄意的不實陳述將被判處最高五年的監禁。
該法案激怒了左右兩翼人士。商人們警告說,由聯邦貿易委員會的業餘者訂下的「嚴厲」懲罰,會限制股票經紀人,導致股市停滯,進一步阻礙復甦;而改革者們對於「已發行的所有股票和債券都不受監管」深感失望。
不到六個月,羅斯福意識到該法案「行不通」,於是立刻「放鬆限制」,並將聯邦監管擴大到整個股票和債券領域,而不僅僅是新發行的證券。該法案要求廣泛而具體地禁止股票操縱行為的一切形式,並計畫成立一個新的監管機構,即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urities andExchange Commission),由五名任期五年的委員組成。商界領袖相當憤慨,認為放了一名政府的「警察到他們的角落」。紐約證券交易所威脅要搬到蒙特婁。
羅斯福向國會發出一封特別信函,警告說,與其他新政的立法相比,反對這一項法案的「運動組織得更為嚴密」。他警告說,如果有任何人企圖削弱或破壞該法案,議員們將必須對美國人民負責,因為人民已充分意識到「不受監管的投機行為」助長了「沒有保障的繁榮」和經濟崩潰之後「可怕」的歲月。該法案後來輕易通過了。最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成為最受推崇的新政機構之一。
在百日新政的第九十九日,監管銀行業的立法終於正式簽署了。《格拉斯──史提格爾法案》(Glass-Steagall Act)提供了預防性改革,以檢查造成銀行業危機的顯著弊端。羅斯福認為,這場危機的起因是銀行利用存款在過熱的股市中進行投機行為,於是無法滿足提款要求。該法案要求銀行做出選擇,它們可以從事商業活動,也可以投資銀行業務。但從此以後,它們被禁止兩者兼顧。
在關於該法案的辯論中,參議院增加了一項修正條款,要求聯邦政府向銀行收取儲蓄保險費的同時,也對存款提供一定額度的擔保,而這一額度將隨著時間推移而改變。羅斯福強烈反對這種擔保。在一份書面說明中,他要求參眾兩院會議委員會的成員否絕該修正案。「這不會起作用,」他堅持認為:「弱勢銀行將會拖垮強勢銀行。」羅斯福甚至威脅要否決整個法案,除非存款擔保的修正案被否決。
儘管如此,經過激烈的辯論之後,該法案最終仍以完整的修正案通過。羅斯福立刻打電話祝賀格拉斯參議員,並在簽字儀式上開玩笑說,這項法案的生命力比貓還強。莫利觀察道:「這是他對於自己在存款保險問題上最終被打敗的善意承認。」
然而幾個月後,羅斯福意識到他堅決反對擔保存款的想法是錯誤的。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Corporation)的成立為存款人提供了他們所需的安全保障。到了 1934 年,超過九成的銀行購買了保險。五年內,存款增加了近五成。根據貨幣歷史學家的說法:「銀行存款的聯邦保險,是 1933 年經濟大蕭條時最重要的結構性變革,最有利於貨幣穩定。」
在這兩個案例中,羅斯福都修改了他原來的提議,並表示自己願意妥協。《證券交易法》(Securities and Exchange Act)減輕了處罰的嚴厲程度,同時擴大了構成違法行為的範圍。羅斯福在反對聯邦存款保險公司之後,又優雅地接受它,並最終將其視為自己成功又合法的孩子。沒有一成不變,沒有最後終點。對羅斯福而言,決策和管理是生命歷程的一部分。他向珀金斯保證:「目前我們必須盡我們所知做到最好。如果不成功,我們可以邊做邊修改。」
由於這種即興、更動和改良的傾向,以及這種靈活領導富於想像力和渲染力的本質,小羅斯福經常被比擬為一位富有創造力的藝術家──按照劇作家羅伯特.謝爾伍德的說法,他是「政府中真正的藝術家」。
作為一個逆轉重建的藝術家,小羅斯福沒有現成的範本或模版,讓他加以擴大並應用於國家。珀金斯觀察到,他「用手邊的資料和問題來工作,當他在處理某個階段的同時,下一個階就已經展開」。隨著一個又一個計畫成形,他也越來越純熟老練。他直覺性的人際互動變得更有自信、更加細膩,就像這個國家的人民對他和他們自己的信心及信任愈發強大。
在這一百日的尾聲,第七十三屆國會特別會議終於在六月十六日休會,羅斯福表達了他的感激之情。他讚揚這一種「超越黨派的團隊合作精神」。羅斯福也對「立法和行政部門之間的全心合作」致敬,這種合作採用一種「解決新、舊問題的新方法」,而且「證明我們的政府能夠應對緊急狀況,能夠在創紀錄的時間內完成一項計畫」。
當戰爭來臨時,小羅斯福喜歡說自己從「新政醫生」變成了「打勝仗醫生」(Dr. Win the War)。雖然兩位醫生面對不同的挑戰,但他們有相同的做法,相同的領導基因──一種憂慮時不會踩壞地毯的特質、透過交談來放鬆和思考的特質、享受領導樂趣的特質。當狀況危急且需要急救,這兩位醫生都會跳入戰場。
這位醫生曾經設定了一個目標,要在短短三個月內招募二十五萬名年輕人加入公民保育團,但七年之後,他又戲劇化地做出一個決定,要在一年內達成五萬架飛機的驚人年產量,讓美國在一年內領先德國。這個一開始看似荒謬的目標,後來被證明是「提升視野的心理目標」,激發了團隊成員的想像力,並激勵民用工業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這位教育家在他第一次爐邊談話中,清楚解釋了銀行危機迷宮般的複雜性。後來,他要求國人在自己的桌子上攤開一張戰爭地區的全球地圖,這樣他就可以指出「關於地理的一些事情──我們的問題是什麼,戰爭的總體戰略是什麼──每一場戰役又是如何與地圖呼應」。
小羅斯福的溝通天賦無疑是他成功完成共同使命、澄清問題、動員行動和贏得人民信任的重要工具。他的信念從未動搖,如果人民「得到政府的信任,能看見正在發生的事情,並得到完整而真實的陳述,那他們通常會選擇正確的道路」。小羅斯福與他所服務的人民之間的這種相互連結,就是他領導的核心。
確實,不論國內或國外,在這個充滿憂患的時代,如果說領導者的性格與智慧具有確切的重要性,那麼,這個論點絕對會在富蘭克林.羅斯福寬闊的肩膀上得到證明。
本書以美國最具代表性、風格截然不同的四位領導人物為借鏡:林肯、老羅斯福、小羅斯福與詹森。他們的領導方式與他們面對的時代特性相互契合,正如鑰匙與鎖頭。每一把鑰匙都是獨一無二,因此無法處處通行,而同一塊鎖頭也不能放諸四海皆準。儘管如此,我們依循歷史脈絡,依舊能在偉大領導者身上察覺到一脈相承的品格與價值。
[1] 指小羅斯福為應對大蕭條而成立的新政機構,又被稱為「字母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