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浩斯與現代主義
讓我們一起追求、構思和創造一個將所有的一切──包含建築、雕塑和繪畫在內──結合在一起的新建築!有朝一日,它將作為全新信仰的明確象徵,從數以百萬計的工匠手中緩緩升上天堂!
──華特・葛羅培斯.《包浩斯宣言》
對德國社會來說,1919 年真是混亂的一年。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1914–1918)結束,戰敗的德意志第二帝國(1817–1918)被推翻改立威瑪共和(1918–1933),國內的知識分子掀起一波渴望改革的浪潮,希望能以文化與知識幫助祖國從廢墟中重新站起來。他們一致的目標,就是擺脫既有的窠臼,引領德意志邁向「現代」。
在這股風氣下,德國建築設計師華特・葛羅培斯 (Walter Gropius,1883–1969) 打算從「設計」與「建築」兩大方向著手。1919 年 3 月,他接手威瑪工藝美術學校(Großherzoglich-Sächsische Kunstschule Weimar)與威瑪藝術學院(Kunstgewerbeschule Weimar)的校長,將兩校合併重組,以德文 Bau(建築)和Haus(房子)之名,命名為「包浩斯(Bauhaus)學校」。
在這間充滿實驗性質的校園裡,葛羅培斯準備教授他理想中的建築文化,重新發揚手工藝的傳統,並期望能透過藝術促進人類社會發展。這或許聽起來有那麼一點烏托邦主義(Utopianism)的味道,不過對戰敗國來說,社會上確實瀰漫一股厭戰的氛圍。
在開學前夕,葛羅培斯起草了《包浩斯宣言》,高呼「建築是所有藝術的終極目標!(The ultimate goal of all art is the building!)」,願能消除「為高級服務的藝術」與「為實用服務的工藝」之間的界線。他希望建築師與設計師能整合建築、雕塑和繪畫等領域,不恪守既定的美學理論,而是從最基本的功能性出發,齊心設計出「新建築」。
1925 年,迫於當時國內政治形勢的轉變,包浩斯學校從威瑪遷到德紹。身為校長的葛羅培斯,親自領導學員們設計了一座新校舍,並於 1926 年底落成──一種融入現代主義(Modernism),講究幾何等比切割與空間妥善利用的現代主義建築就這樣誕生了。
對葛羅培斯和包浩斯的學員來說,「建築」首先要能滿足的是作為「建築本身」的實用功能,而不是強行塞入一些華而不實的裝飾性物件,或是浪費空間的擺設。在這樣的想法下,校舍的建築外觀和室內設計皆帶有強烈的「包浩斯風格」:強調功能性、以簡單的幾何線條構成、搭配不搶眼的配色、使用非襯線字體等。
除了德紹的包浩斯校舍外,其實戰後臺灣那些外觀正正方方的建築物,如臺北車站、中壢車站或老國宅等,都算是現代主義建築。這樣的設計也被應用於建築以外的領域,例如傢俱設計、平面設計、工業設計、室內設計等。像是 MUJI 無印良品的包裝、IKEA 傢具的極簡風格設計,都是繼承了現代主義的內涵的產品。
另一方面,包浩斯所蘊含的簡約、實用、幾何概念,也影響了字體設計界與後來問世的字體。
現代風格字體的先聲──Erbar
其實早在 1922 年,受包浩斯風格影響的德國字體設計師雅各布・埃爾 (Jakob Erbar,1878–1935),就已經設計出一套新的印刷字體 Erbar。Erbar 的造型簡約,只以簡單的幾何構造組成,沒有多餘的裝飾或特色,和過去怪誕(Grotesque)風格的非襯線字體大相逕庭,被視為是幾何無襯線字體(Geometric sans-serif)風格的先驅。
然而,這樣「現代」的字體在當時沒有受到太大的關注,畢竟那時的德國是全歐洲少數還在使用哥德體的地區,傳統的印刷品與報紙仍採用極具裝飾性的字體印製,非襯線字體的存在可說是相當前衛。
以未來為名的Futura誕生
德國畫家保羅・倫納 (Paul Renner,1878–1956) 雖然不是包浩斯學校的學員,但也深受追求現代設計風潮影響。倫納想設計出一種全新的字體,一種只有功能性的字體,它沒有襯線、裝飾、複雜的線條等會影響閱讀的贅物,甚至最好還能由幾何圖形組成,因為圓形、三角形與方形是人類最原始、最簡單也最純粹的藝術創作。
1924 年,倫納受德國鮑爾型(Bauer)鑄造廠委託,打算設計一款用於新法蘭克福公共住宅計畫(Neues Frankfurt)指標與門牌上的新字體。三年後,這個全新的幾何字體定稿,它的設計靈感來自純粹的幾何形狀,排除了所有非必要元素。
舉例來說,大寫的 O 和 G 設計得接近完美的圓形,字重相當均衡,具有等寬的筆畫以及尖銳的轉角。小寫字母則是有很低的 x-height,比如 b, d, f, h, k 和 l 的上升不超出大寫的高度;而 a 和 g 採取簡潔的單層結構,相較於以往的印刷體多採用雙層結構,只有手寫時才會寫單層;還有字母大寫和小寫的比例宛如等比縮放,例如小寫 u 和大寫的 U、小寫 o 和大寫 O 都是很明顯的例子。
該字體被倫納命名為「Futura」,在拉丁文中是「未來」的意思。倫納認為 Futura 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字體(Die Schrift unserer Zeit)」,象徵告別過去傳統,引領設計走向未來。
不過當時間快轉到 1933 年,德國納粹黨開始掌權,威瑪共和結束,德國轉變為法西斯主義的極權國家。過去曾支持共產主義的倫納被逮捕驅逐出境,甚至有傳言他流亡了。
他筆下的 Futura ──這種和哥德體相比顯得違反傳統、對「恢復大日耳曼榮光」無益的字體,立即遭當局查封禁用。既然納粹只推崇傳統的哥德體,難不成 Futura 就這樣塵封在歷史裡了嗎?
第一個征服宇宙的字體
並沒有!隨著第三帝國在歐陸的拓展,各地佔領區的政府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在這裡的人看不懂用哥德體寫成的公告和報紙!除了不易施政管理之外,這對相當注重媒體和宣傳的納粹德國來說十分頭痛,究竟該重頭開始教這些地方的人們閱讀,還是乾脆放棄使用哥德體?
此時的國際戰爭形勢危急,東有蘇聯、西有英美,蠟燭兩頭燒下實在沒有太多心力放在教學上,因此納粹政府還是找回了倫納。倫納雖然被驅逐,但還畢竟還是偉大的雅利安人,用偉大的雅利安人做的偉大字體,還算合理,過去摯愛的哥德體,此時反倒是被批鬥成是猶太人的字母,禁止社會使用。
Futura 的命運就像洗三溫暖,從過去被視為共產主義者的創作,搖身變成納粹德國官方指定字體。1941 年後,納粹德國的官方報紙、傳單、海報、印刷品上,再也看不到傳統的哥德體,取而代之的是 Futura 等羅馬體。
即便到了戰後,乾淨簡單、現代化、易讀好辨識的 Futura 仍持續在海外大受歡迎。它的最「高」成就莫過於被美國太空總署(NASA)相中,應用在阿波羅 11 號(Apollo 11)任務中的登月紀念牌上。1969 年,Futura 成為第一個離開地球表面、登上宇宙的字體。
邁入數位時代後,許多字體設計廠都曾以原始的 Futura 為基礎,發表新的版本,包含全新的字重及完整的字體家族,甚至拓展到西里爾字母。時至今日,即使因 Futura 較矮的 x-height,和長段落的排版並不相符,但接近純粹幾何的簡約外觀,卻非常適合應用在標題字的設計上,特別是海報、專輯封面、雜誌封面、廣告傳單和圖書封面等,因為它能讓觀眾即使身在遠處,也能很輕鬆地閱讀。
許多知名公司的品牌商標,如雅芳(AVON)、Calvin Klein、達美樂(Domino’s Pizza)、FedEx、吉列(Gillette)、HP、IKEA、Louis Vuitton、NIKE、OMEGA、Red Bull、Supreme、Volkswagen 等,也都曾經或正使用著 Futura,但最好的例子應該是 1968 年電影《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的海報宣傳,電影劇情本身圍繞著對未來的想像,搭配寓意為「未來」的 Futura,這個組合可說再適合不過。
- Larson, K., & Carter, M. (2016). Sitka: a collaboration between type design and science. In Digital Fonts and Reading (pp. 37–53).
- Eisele, P., & Ludwig, A. (2017). Futura: the typeface. London: Laurence King Publishing, 2017..
- Typeroom (2017). Futura: the story of a font ahead of its time. Retrievedfrom Typeroom, Web site:https://www.typeroom.e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