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推崇陳煒翰的論文《日本皇族的殖民地臺灣視察》,以及他根據論文改寫的《日本皇族的臺灣行旅:蓬萊仙島菊花香》。書中的他化身王牌導遊,用鮮活有趣的筆調,整理出 1945 年之前,日本皇室 11 宮 51 位皇族,共有 27 位來過臺灣,進行總計 34 趟豪華尊榮之旅。他的書寫角度迷人,研究功力扎實,如果沒有他的先行,我是寫不出這系列文章的。
從 1901 年日本皇室首度來臺(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妃富子)到最後一趟 1941 年(閑院宮春仁王伉儷)的 40 年間,臺灣幾乎每年都得勞師動眾、戰戰兢兢伺候這群北方來的菊花紋章家族。其中有些皇族來過臺灣 2 次,甚至 3 次!現代人說臺灣是鬼島,當年可是皇室競相打卡的南國蕉島勝地。
你猜猜看,這 27 位來臺的皇族中,有幾位到過成大光復校區(前日軍步兵第二聯隊)?又有多少人使用過「御座所」、「御茶準備室」、「御廁」,並在「列立拜謁式場」賜贈官兵紀念品、紀念銀盃、酒饌獎金、御煙草盒、御果、發給傷病者慰問糕餅?根據陳煒翰提供的「各皇族實際訪台行程總覽」,有 12 位日本皇族成員(包含女性)以及 1 位韓國王子去過臺南步二聯隊,理應參訪過步二聯隊本部(司令部),也就是今成大禮賢樓。他們來成大如走灶腳般頻繁,有些人來過不只一次,成大根本就是「皇室南巡勞軍兼騎馬閱兵俱樂部」。
雖然合理推測這群嬌客極可能去過成大禮賢樓,也就是我曾念過的成大藝研所,不過若以 1923 年裕仁皇太子訪問成大那次為例(請見上篇),他並沒有進入禮賢樓(當時西側規畫為「記者寫真班控所」),而是進入禮賢樓西南方的將校集會所(現已不在)。無論這 13 位訪賓是否去過禮賢樓,我們都能確定在一場又一場的「奉迎」大戲中,禮賢樓無疑是那個年代臺灣罕見的高規格兼多功能場域。
我又進一步好奇,這 13 位皇族中,有沒有人喜愛藝術?如果有,那麼就與成大藝研所有著驚人的巧合關係,結果我還真的發現 3 位跟藝術有關的皇室成員。有位專攻日本傳統畫的王妃來過成大,另一位「藝術界諾貝爾獎」以他為名的王子也來過。第三位更厲害了,不但跟印象派畫家莫內是摯友,還跟他學過畫!
難怪當年我在藝研所雖然散漫晃蕩,但所上濃厚的人文氣息,還是讓我沾染了某種情調,享受過一場「可帶走的盛宴」(Moveable Feast)。原來在冥冥之中,收到了一妃二王跨時空御賜的「頑張って」加持呀!
第一組訪賓:閑院宮載仁親王與智惠子王妃
事實上,這是載仁親王第二次來這裡了。八年前,43 歲的他因參加臺灣西部鐵路全線通車儀式,已到過臺南步二聯隊,他是第一位搭火車全臺走透透的人,不過當時步二聯隊本部(今禮賢樓)以及兩棟兵營(今大成館與歷史系館)尚未蓋成。早些年他曾親自率兵奇襲俄軍,在日俄戰爭立下彪炳戰績。擊潰俄人讓日本變得自滿,也埋下日後二戰的投降伏筆。
載仁親王在侵華戰爭中屬於鷹派,他允許手下使用化武與細菌對付中國平民百姓,犯下南京大屠殺戰爭罪。他在日本投降前三個月過世,躲過了戰後盟軍與國際法庭的世紀審判,不然也是美軍首要捉拿的皇室甲級戰犯之一。
而載仁親王妃智惠子則從小學習日本傳統繪畫,梳著大包頭的她雅號「花堤」,擅長四條派寫生及南宗派文人畫。她是第一位進入成大的女性皇族,讓軍事建築起家的成大,增添一縷溫柔感性的藝術氣息。百年前這對皇室的蒞臨,剛好預告了日後成大辦學以及開設藝研所的走向 ──從軍事設施到理工搖籃,再到藝術孵化器。
第二組訪賓:北白川宮成久王與房子內親王
離開成大之後,他與王妃去祭拜死於臺南的父親(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王妃特地親筆寫下和歌悼念公公,她的御筆墨寶至今收藏在臺灣。陳煒翰在書中提及,成久王在臺南期間發生一件趣事,他聽到手下人抱怨臺灣有種爬蟲,晚上會叫,讓人不敢睡覺,他很好奇差人抓來給他看,一抓就是 30 隻,原來是壁虎啦!日本人沒見過這種熱帶生物。
成久王認識臺灣壁虎後,又去法國聖西爾軍事學院留學,留法期間成為愛車一族,很愛開車,結果在巴黎近郊不幸發生重大車禍,當場死亡,死時年僅 36 歲。所幸同車的王妃只有受傷,生命無虞。
其他訪臺的四位王妃
成久王的爸爸,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於 1895 年(乙未年)帶兵自澳底登陸接管臺灣,期間從北到南征戰,最後不幸死於臺南。能久親王是第一個在海外故去的皇族,日本人將他神格化,封他為臺灣守護神,在臺灣各地廣立神社祭祀。能久親王妃富子為了悼念亡夫,於 1901 年來到臺南祭拜亡夫的終焉之地。事實上,富子王妃是第一個訪臺的日本皇族(非軍事目的),也創下女性皇族獨自訪臺的先例。此後所有來臺的皇族,都是基於她的路線延伸調整的,包括她的兒子兒媳成久王伉儷訪臺。由於富子王妃是女性,行程中並無安排她去步二聯隊。 1926 年她再訪臺南,二祭亡夫。
富子王妃之後,還有三位王妃也曾訪問臺灣,也都到過臺南。 1929 年,東伏見宮依仁親王妃周子單獨來臺,她相貌姣好,氣質端麗,曾被奧地利王儲斐迪南大公(對,就是遇刺後引爆一戰的那位)形容是一位「極其美麗的女人」。 1938 年,竹田宮恒久妃昌子內親王也是獨自來臺,她曾到臺南陸軍衛戍病院慰問傷兵,地點就在今日成大力行校區臺文系館。
另一位也去過成大臺文系館的,是 1941 年搭飛機來台的閑院宮春仁王妃直子。直子王妃是一位前衛獨立的女性,中年後,她以先生是同性戀,對她不聞不問,並與其他男人有染為由訴請離婚,另起二春。她與前夫春仁王也是日治時期最後一批訪臺的皇族。
再來回頭說說丈夫很帥卻車禍早逝的房子內親王。房子經歷過大風大浪,她是二戰後少數沒有家道沒落的前皇室成員。她後來成為日本神社史上第一位女性神官並兼神社社長。美軍接管日本時期取消了皇室成員身分,成為一介平民的她,努力生活維持尊嚴,後人尊稱她為「房子大妃」或「大妃様」。
第三組訪賓:久邇宮邦彥王與俔子王妃
臺中不敬事件
1928 年 5 月 14 日,上午九時五十分,邦彥王一行人在臺中乘坐汽車,準備前往火車站。這時,列隊人群中一名相貌堂堂的青年,站在今日合作金庫臺中分行(前台中州立圖書館)前的行道樹下,手裡拿著用白布包裹的東西。當禮車經過,埋伏已久的他突然舉起塗著劇毒的短刀,刺向邦彥王。車上的武官立刻將邦彥王夾在右腋下保護。刺客一看沒刺中,於是將短刀射向邦彥王,刀鋒劃過了邦彥王的頸部,但沒有命中要害。刺客當場被捕,他一度吞嗎啡自盡,但被搶救回來。這名刺客是 23 歲的趙明河(조명하,1905~1928)。趙明河來自朝鮮北方,當時在臺中繼光街一間日本人開設的「富貴園茶鋪」工作。當他得知昭和天皇的岳父會到臺中進行訪問時,就孤身一人策畫暗殺行動。行刺失敗後,他被押到臺北刑務所處以絞刑,埋骨於六張犁墓地。這起暗殺事件震驚台日韓三地,導致臺灣總督上山滿之進引咎辭職。
雖然邦彥王當下逃過一劫,但返回日本後卻時常就醫,半年後過世。有學者推斷他的死因其實跟趙明河刀上的劇毒有關。[1]如今位於萬華的臺北韓國學校,校內有一座趙明河雕像,就是為了紀念這位在臺韓人烈士。據說,這座雕像還是由知名韓星宋慧喬捐贈的呢。
第七位訪賓:東宮裕仁親王
關於裕仁皇太子 1923 年訪問成大的部分,請見我上一篇文章,這裡不再贅述。在皇太子之前,皇族訪賓都是一對一對的夫妻,從裕仁親王以降才出現男性皇族單獨訪問成大的現象。此外,裕仁也開啟了日本皇族視察澎湖馬公的先例。[2]第八位訪賓:秩父宮雍仁親王
據陳煒翰研究,醉心山岳的雍仁親王,訪臺期間時不時望向中央山脈,頻頻問人「新高山」(玉山)是哪一座?他曾說出「莫征討原住民」的金句,獲得人類學家森丑之助大力讚揚,他也是第一位造訪大溪角板山和蕃童教育所的日本皇族。
1937 年,雍仁親王在德國跟希特勒會面,當他聽到希特勒猛烈抨擊史達林,脫口說出「我恨他」時,英語流利的雍仁親王對希特勒說:「像您這樣肩負國家責任、人民責任,對世界和平具有重大責任的人,公開批評甚至憎恨其他國家元首,這樣做好嗎?」他認為希特勒是一名演員,很難讓人相信。
第九位訪賓:高松宮宣仁親王
宣仁親王年輕時就反對日本侵略滿洲,也反對日軍發動盧溝橋事變。珍珠港事變後,身為海軍軍官的他更對大哥直言,日本海軍跟美國打絕對撐不過兩年。鴿派的他對戰爭一直抱持「嚴重保留」態度。1944 年時,他甚至一度考慮暗殺主戰派的東條英機,因此與大哥裕仁天皇之間存有嚴重裂痕。也因為鮮明的反戰立場,日本戰敗後,宣仁親王並未受到國際法庭起訴。
和平反戰的宣仁親王非常愛好藝術,他從 24 歲起擔任「日本美術協會」名譽贊助人,終身贊助並推廣藝術,前後長達 58 年,至死方休。他過世時適逢日本美術協會成立一百週年,為了紀念他的貢獻,日本設立了以他為名的「高松宮殿下記念世界文化賞」(Praemium Imperiale),以「藝術界諾貝爾獎」為宗旨,每年頒發繪畫、雕塑、建築、音樂、電影或劇場等五大領域獎項。近年像是馬友友,文溫德斯,艾未未都是得主。宣仁親王是繼智惠子王妃之後,第二位從藝術領域,與成大藝研所產生連結的日本皇族。
第十位訪賓:賀陽宮恒憲王
1931 年 6 月,31 歲的賀陽宮恒憲王居然連著兩天都來成大報到。他在 13 日傍晚來,14 日一早又來。原來酷愛騎馬的他,趁著早晚太陽減弱時刻,盡情在軍營(今成大光復校區)享受人馬合一的奔馳快感。據陳煒翰研究,恒憲王很愛看臺灣龍舟賽,恨不得趴在河邊看個清楚。愛騎馬又愛龍舟的他其實生活很簡樸,人稱「平民王子」。離開臺灣後,他又於 1934 年跑到紐約看職棒比賽,很愛看棒球的他也被稱為「棒球王子」。第十一位訪賓:梨本宮守正王
第十二位訪賓:朝鮮末代王子李垠在成大「御晝餐」
早年,日本曾經善待李垠,賜予他「昌德宮李王垠」封號,安排他娶了上述梨本宮守正王的女兒方子。但後來日方態度丕變,而他的母國鄉親又視他為親日派叛國賊,一輩子身不由己,兩邊不是人。
李垠的人生一直很艱難,應驗了張愛玲那句名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成長在扭曲的環境,造就他沉默寡言且酗酒的個性,不過嗜種蘭花的他兩度訪臺應該如魚得水,因為愛蘭的他去過臺北植物園,一定知道當時的臺灣早已是「蘭花王國」。
1935 年 1 月 24 日星期四早上十點十八分,在臺南冬陽下,韓國王子李垠驅車來到成大。除了慰問官兵,校閱軍隊這些例行公事外,他還在成大「御晝餐」(吃午餐),一直待到下午兩點,吃飽喝足後才離開。不知道當年是否備有泡菜、辣炒年糕、石鍋拌飯、人蔘雞等韓式料理?另外根據蔡侑樺研究指出[5],李垠也被安排到榕園種樹,他種的樹就在裕仁、雍仁、宣仁三兄弟旁,但目前已找不到這位韓國王子的樹了。
當年那個 10 歲離家,蹦蹦跳跳的小胖王子,如今 66 歲,拖著老弱病體、滿臉風霜回來了。當韓國人民看到王子躺在擔架上,被抬回國的那一刻,無不淚流滿面。所幸他出身日本皇室的夫人李方子始終不離不棄,一路相伴。這對末代王子伉儷日後相繼過世,南韓政府均舉行隆重國葬,表達最高規格的追悼之意。
第十三位訪賓:東久邇宮稔彥王
稔彥王從小就有一顆頑皮的心,身為射手座么子的他事事好奇,任性不羈。少時就讀軍校期間,稔彥王愛看托爾斯泰的《復活》,據說這本書在宮內廳幾乎等同於禁書,好在明治天皇欣賞他旺盛的求知慾,免去他的身分降級處分。稔彥王 33 歲去法國留學,但跟一般只待兩三年就返國的皇族不一樣,他除了到聖西爾軍事學院,還去法國最頂尖的「巴黎綜合理工大學」(École Polytechnique,別稱「X」)念書,在巴黎一待就是六年,簡直樂不思蜀。
這段期間,稔彥王把妻小留在令人窒息的宮內廳,自己在巴黎與法國情婦快活同居,每天過著開車跑趴,香檳美酒的「浮浪貢」(噗嚨共)生活,即使二兒子在關東大地震中喪生,他也依然沒回國。
跟莫內學畫
留法期間,稔彥王大口呼吸法國自由空氣,領悟到身而為人必須有個人意志。他更結識了印象派畫家莫內,兩人成為好友,也在莫內指導下開始作畫。莫內還介紹他與人稱「法蘭西之虎」的前法國總理克里蒙梭認識。有一回,稔彥王在街頭閒逛,一位會看手相的老婦幫他算命,調皮的他故意謊稱自己是畫家,老婦看了他的手淡定的說:「你以後會成為首相。」他一聽覺得老婦有些功力,便解釋道:「老實跟您說吧,其實我是日本皇族也是一名軍官,在日本是禁止皇族與軍人擔任首相的,因此我不可能成為首相。」老婦只跟他交代一句話:「日本以後會發生巨變,你要記住,你一定會成為首相。」當時他不以為意,只覺得老婦很有意思。
要不是 1926 年大正天皇過世, 39 歲的稔彥王再度被召回國,我看他一定會繼續滯留巴黎,過著整天嘟噥法語的洋派生活。長期浸潤在西方文化,回到東京的他自然而然成為宮內廳最前衛自由派的人物。
首位搭飛機來台的皇族
1937 年 6 月 13 日,50 歲的稔彥王來到臺灣。他是第一位搭飛機來臺的菊花紋章家族成員(此前都是搭船來的)。他在松山機場下飛機後,照例遊覽臺灣各地,也來到成大巡視軍營,想必也曾進入「御座所」,喝杯咖啡吃個瑪德蓮小蛋糕什麼的,也許還皺眉嫌棄口味沒有巴黎的道地。稔彥王創下了第一個在臺灣空中搭飛機趕場的劃時代紀錄,愛冒險的他坐著飛機在阿里山、澎湖、恆春、鵝鑾鼻上空繞啊繞的看,他也是第一位踏足東臺灣花蓮和吉野移民村的日本皇族,拜飛機所賜他才得以輕鬆翻越中央山脈。[6]當時在天空飛的他大概沒料到三周後,日本會在海的「左岸」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1945 年 8 月 18 日,日本投降後的第三天,稔彥王不敵昭和天皇萬般懇求,答應出任戰後第一任首相。他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出身皇室的日本首相,此時的他想必會回憶起那位看手相的老婦預言。只不過他做了 54 天首相就下臺,是日本史上最短命內閣。離開政壇後,他也失去皇室身分,開過雜貨店、咖啡廳、古董店,但都不成功,之後還自創新宗教,結果在美軍託管時期遭人檢舉取締。年輕時作風大膽的他,老來皈依禪宗尋求心靈平靜,人生萬般難料。
稔彥王雖是日本任期最短的首相,卻是全世界極少數活到 102 歲的人瑞級首相,目前仍是日本皇室最長壽紀錄保持者。據說他臨終前,仍閒散地用法語唱著《馬賽曲》。
步二聯隊的李昌盛與吳新榮日記
我一直很好奇,這麼多日本皇室成員與韓國王子都去過的臺灣步兵第二聯隊,當年營區內是否有臺籍士兵呢?根據陳柏棕採訪李昌盛口述歷史記錄,1937 年 8 月 13 日,日本進攻上海,史稱淞滬會戰,當時日本陸軍為支援戰事,乃從臺灣徵調幫忙揹銃子(子彈)和糧食的臺灣兵前往上海。21 歲的臺南人李昌盛(1916~2020),就是第一批被步二聯隊徵調到上海當軍夫的代表。[7]當時臺南市徵調軍夫不到 20 名,但來自安平的軍夫則將近 400 名。他們大部分是製鹽會社工人、討海人或苦力,有許多兄弟、父子、叔姪檔同被徵調,例如何亦傳、何亦盛兄弟。李昌盛說,徵集令上告知是被派任為軍夫取締,相當於部隊中的班長,擔任通譯,月薪 90 圓,比其他軍夫的月薪高出 2 倍。他於 1940 年獲得勛八等瑞寶章及證書,瑞寶章(ずいほうしょう Zuihōshō)是日本對以在公共事務有功勞者、長從事公務者、功績受到推舉者為授與的對象。[8]
而當時臺南文人醫師吳新榮,也曾與步二聯隊有所往來,他在 1938 年 12 月 4 日的私人日記中記載,當晚曾赴公會堂出席臺南第二聯隊岡本部隊之歡迎會。[9]
瘂弦的旭町營房,光復營區,成大光復校區
戰後日本人離臺,留下步兵第二聯隊所有不動產,包含步二聯隊本部(今禮賢樓),兩棟士兵營房包含馬廄(今大成館與舊文館),以及那些日本韓國王子們種過的榕樹(今榕園)等,整塊區域被稱為「旭町營房」,由國軍二三三八部隊進駐。1949 年,中華民國政府遷臺,旭町營房由孫立人將軍部隊駐紮,這個營區後來培養出許多藝文界名人,例如:文學界的瘂弦、司馬中原、朱西甯、段彩華、張永祥、王生善,戲劇界的孫越、郎雄,以及宗教界淨空法師、星雲法師等。後來孫立人將軍覺得旭町營房這個名字太日本味不妥,改稱「光復營區」,關於這段往事可參閱瘂弦〈小兵變詩人〉的動人文章。
1966 年,光復營區撥歸給國立成功大學,兩年後整修完畢的前日軍步二聯隊本部(司令部)正式更名為禮賢樓,作為歸國學者或客座教授下榻的宿舍。1994 年,成大藝研所正式遷入禮賢樓,使用迄今。
後記
2023 年11 月 11 日星期六下午一點,我回到闊別多年的成大禮賢樓,參加藝研所校友回娘家活動,越是接近禮賢樓,我越是刻意放慢腳步。踏進一樓,裝飾性牛腿支承的挑高長廊依舊沁涼,上到二樓,在整修完成的美麗拱圈迴廊往復逡巡,當時我壓根兒沒想到,事後會發展出這篇落落長的萬言書。當年──我們為了替去紐約深造的助教小珊子餞行,在禮賢樓一樓長廊尾端的工作室(現為小黑盒子教室)舉辦party,眾人高舉一個空的畫框,上演抬框出殯的孝女白琴大戲。我哪知道百年前的工作室是奉迎裕仁皇太子的「記者寫真班控所」,我們這群屁孩在裡面模仿志村健大爆笑劇情,要是在日本時代準被冠上「不敬事件」罪名,穩死的。
當年──我不知道來過成大的日本三皇子「高松宮殿下記念世界文化賞」的獎項分類,與藝研所創所的方向相符。閻振瀛教授秉持大藝術理念,規定學生必須跨領域修習美術、音樂、戲劇、哲學等至少三門以上學科,例如我修了:陶藝(全班最低分請見懺悔文),哲學(維根斯坦與性學,印象最深的是范光棣教授說金貝辛格《愛你九週半》根本不A),美術(當我去到奧塞美術館及麻省理工學院,看到高燦榮教授當年教過羅丹與亨利摩爾的雕塑,心底一陣激動),戲劇(只記得石光生教授提過奧地利劇作家Arthur Schnitzler《輪舞》十人循環的愛情動作片架構很有趣)……。
當年──我的同學幸佳慧(已故知名兒童文學家),高挑的她偶爾會背著大提琴來工作室拉琴給我們聽,悠揚的低音,很難想像她是在國樂社學的;常在留言本塗鴉畫圖的鈺惠,是《藝術論衡》與畢業紀念冊的首席平面設計師,她每次都來工作室跟我們催稿;在鳳凰樹劇場擔任主持人的怡文,偶爾也在工作室練習口白,她主持小葉流的鼓還有蘇顯達小提琴音樂會,沙龍氣氛至今記憶猶新;彈吉他的家慶,常在工作室唱陳昇的歌,不過他自己作詞作曲的《嘗試集》、《永遠的戀人》、《寫給朋友》才是經典中的經典;頌恩曾在工作室一醉到天明,她每喝完一瓶,就把空瓶藏在鋼琴後面,直到鋼琴後方的酒矸仔湊到十支變成保齡球瓶……。
當年──無知的我老是抱怨二樓研究室馬桶不通,壓根沒想到莫內的學生兼摯友、日本皇族東久邇宮稔彥王,也許曾走進禮賢樓,跟攝影記者吹噓他在巴黎跟隨莫內學習如何構圖的技法,早知道求學時的禮賢樓原是配有騎兵儀仗隊的貴族世家,又是皇室御用的「記者寫真班控所」,我會變得如何?更用功嗎?也許。曾聽馬妞說,傍晚空無一人的禮賢樓,會傳出老式電話機鈴鈴作響的聲音,我想那是臺灣總督府又從臺北撸電話來臺南,告知哪個日本皇族又來參訪的聲波迴力鏢,能夠聽到校園傳說電話鈴聲的人,八字命格應屬王子王妃等級的呢。
最後,這封寫給禮賢樓的情書,我就寄在這裡了。無論從校史、建築史、臺南史、臺灣史,乃至外交史、二戰史、軍事史、藝文史,國際關係等多重面向回望成大禮賢樓,它都是一座閃著金光的稀土礦山,衷心盼望更多人一起作夥探勘,挖掘它層層疊疊的身世。
說到底,人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青春啊!
感謝成大博物館蔡侑樺博士帶領的團隊
[2] 陳煒翰,《日本皇族的臺灣行旅:蓬萊仙島菊花香》,玉山社出版,2014
[3] 陳煒翰,《日本皇族的臺灣行旅:蓬萊仙島菊花香》,玉山社出版,2014
[4] 陳煒翰,《日本皇族的臺灣行旅:蓬萊仙島菊花香》,玉山社出版,2014
[5] 參考:蔡侑樺,〈成大榕園的大榕樹〉
https://treesinncku.blogspot.com/2015/08/blog-post.html
[6] 陳煒翰,《日本皇族的臺灣行旅:蓬萊仙島菊花香》,玉山社出版,2014
[8] 文化部國家文化記憶庫,李昌盛、何亦傳、何奕盛等步二聯隊臺灣軍夫相關圖說。
[9] 吳新榮著;張良澤總編撰。「吳新榮日記/1938-12-04」,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臺灣日記知識庫,上網日期:2023年12月11日,https://taco.ith.sinica.edu.tw/tdk/吳新榮日記/1938-12-04。
- 神奇海獅,《成大的百年榕園裡,夜裡傳來戰死的日本兵操練聲?》,故事網站
- 傅朝卿,《大成館與歷史系館建築賞析》。
- 蔡侑樺,《成大總務處典藏1966年(1966年陸軍第二三三八部隊光復營區讓售成大附屬設備(暫借)移交接受清冊)文獻中的附圖重繪》
- 成大博物館副研究員蔡侑樺相關研究
- 陳煒翰,《日本皇族的殖民地台灣視察》,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臺灣史研究所碩士論文
- 陳煒翰,《日本皇族的臺灣行旅:蓬萊仙島菊花香》,玉山社出版,2014
- 陳柏棕,〈中日戰爭期間的第一批臺灣軍夫:李昌盛、許恭來口述歷史〉,收於《台灣文獻季刊》67 卷 1 期(2016,臺北),頁 167-206。
- 王佐榮,《東宮行啟:1923年裕仁皇太子訪臺記念寫真帖》,蒼璧出版,2019
- 佐榮寫真館YouTube頻道影片
- 國史館臺灣文獻館網站
- 日本亞細亞歷史資料中心網站
- 成大藝術所&戲劇碩士學位學程官網∕臉書粉專
- 成大新聞中心
- 文化部國家文化記憶庫網站
- 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檔案館網站
- 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網站
- 國立臺灣大學圖書館舊照片資料庫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