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UC Berkeley 發表了一篇新聞,提到他們的團隊分析瓜地馬拉 Witzna 遺址附近的湖泊底層泥土與幾個遺址的古代銘文。他們認為馬雅人進行「全面戰爭」(Total War;不是穿越來玩《全軍破敵》)的時間,比以往想得還要更早。這個發現改變了一些我們對於馬雅文化的認識,但還稱不上全面的改變。
或許很多讀者會問:「這個發現到底有什麼重要的?我以為馬雅世界全面戰爭是常識耶!」大使想,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就先玩一場《全軍破敵》吧!正巧中世紀的擴充版本內,玩家可以選擇扮演馬雅的某個城邦,圍攻另一個城邦的城堡,佔領他們的城市。
各位可能會想:這一切不是都很自然嗎?戰爭不就這樣嗎?
實際上,古代戰爭的型態不是這麼單一的。我們先舉中國春秋戰國時代的例子。有些歷史學家認為,中國春秋時代的戰爭,是一種貴族禮儀式的戰爭,他們不追求「滅人國」,戰爭還充滿禮儀、仁義的觀念。戰爭規模也比較小。例如,宋襄公在泓水之戰堅持在楚軍未渡河之前,不攻擊楚軍,應該要來一場男子漢的「直球對決」啊!結果落得大敗,大腿還中了一箭。隔年就傷重往生了。
到了戰國時期,戰爭轉變為全體參與的「全面戰爭」。戰爭規模擴大,以「滅人國」、奪取領土、城市為目的的戰爭,成為普遍的現象。例如秦趙大戰,秦將白起在長平坑殺數十萬的俘虜(當然數字可以再討論)。全面性的戰爭,讓整個城都必須動員,對抗來犯的敵人,就像電影《墨攻》的場景一般。
所以,戰爭的型態是非常多樣的;古代人對於戰爭的看法,也可能與現代人不同。考古學家對於馬雅戰爭型態的想法,其實經歷了幾次的改變。正是因為這些轉變,讓這篇新聞的發現格外有意義。
厭戰年代的詮釋:愛好和平的天文宅
一九五〇年代的馬雅研究,可說是湯普森(Eric Thompson, 1898 - 1975)的年代。英國籍的他對馬雅考古學界來說,是大老中的大老。他提出了幾個對於馬雅文化的解釋架構,為當時的研究者所信服──雖然後來幾乎都被推翻了。
湯普森認為:馬雅人是一群愛好和平的天文占星愛好者,他們不喜歡發動戰爭。城市內住著一群祭司,他們觀察星象,推測神意、預測天文現象;這些天文現象都是天神給的訊息。人民則居住在城市外圍,只有在宗教祭典時,才會到城市中集會。
兩次世界大戰分別在湯普森的少年與壯年時期爆發,年輕時的他也曾服役,親歷第一次世界大戰。個人經驗與時代人的共同記憶,可能產生了厭戰的情緒。這個情緒也影響了他們對於歷史的解釋。
在二戰剛結束不久的年代,他們可能希望找到一個真正和平的社會,藉以填補心裡面的某些缺憾(?)。
不服來戰是人性,馬雅人也一樣
但很明顯的是,這樣的說法並不合乎人性。
之後,隨著考古發掘逐漸擴大,考古學家找到更多的反證。我們可以從繪畫與銘文記載看到,古代馬雅有不少戰爭的場面,也有活人獻祭的儀式。這些證據的出土,讓過去的「天文宅男」說難以走下去。
馬雅學家轉而認為,在古典期馬雅人的戰爭行為,多半是儀式性戰爭;到了古典終結期,戰爭的規模擴大,才變成「滅人國」式的戰爭(類似中國的春秋與戰國時代的差別)。我們對 Petexbatun 王國的研究,就是具體證據之一。
Petexbatun 王國是由提卡爾出逃的王族所發展起來的,他們先後建立起 Dos Pilas 和 Aguateca 兩個城邦作為雙首都。自 629 年建起 Dos Pilas 城後,王國在提卡爾與卡拉穆兩大強權的衝突中存活下來,並逐漸成為地區的霸權。不過,在 761 年左右,Dos Pilas 受到猛烈的攻擊,另外一個首都 Aguateca 也淪陷了。盛極一時的 Petexbatun 王國就此覆滅。
也就是說,過去考古學家認為在古典終結期才出現全面戰爭的情形。這樣大規模的戰爭是古典馬雅文化的衰亡的原因之一。
Witzna 遺址的新發現:馬雅人可能更早打國戰
近幾年考古學家運用光達技術,在叢林內發現許多未曾發掘的城市,或是人類活動的痕跡,包括圍牆、溝渠、道路等。這改變了我們對古典馬雅地景(Landscape)的認知。馬雅的城市分布比我們以前想像的密集,人口也比我們過去想像的多。同時,我們也發現不少過去未曾發現的遺址,或是古代城市。
Witzna 正是這波光達新發現下,擴大發掘的一個點。首先,銘文學家在遺址內的兩塊石碑(Stela 1、Stela 2),解讀出這個城市古典時期的地名──Bahlam Jol,美洲豹頭。這勾起了銘文學者心中最軟(?)的那塊記憶。
距離 Witzna 不遠,就是 Naranjo 城邦遺址。Naranjo 出土的 22 號石碑上記載著,697 年的 5 月 21 日,Naranjo 女戰神六天空女王(Lady Six Sky),與她的兒子 K'ak Tiliw Chan Chaak 在這塊石碑上陳列出自 693 年以來,他們獲得勝利的八場戰役。其中一場戰役中,他們「焚燒」(馬雅語 Puluuy)了 Bahlam Jol。
其實,我們對於馬雅戰爭行為的認知,資料還不夠多。透過這樣的銘文,我們僅止於知道有「戰爭行為」,至於具體的規模、做法、焚燒城市是什麼狀況,都還不是很明確。我們發現有許多不同的銘文字詞,都描述關於戰爭的事情,但我們還分不清這些詞彙彼此之間的區別。總之,這次的發現為我們了解古典馬雅的戰爭行為,提供了一個經典的案例。
馬雅文化真的是戰到衰弱的嗎?
同時,其他考古證據也能配合銘文的記載。在 Witzna 遺址附近有個湖泊,根據湖底的碳化分析,顯示大約在八世紀或九世紀,有場大火發生,規模超越自然會發生的火災。於是,研究者也將兩者連結起來。報導中提到,這是馬雅研究者第一次可以把考古證據與銘文證據結合起來,理解戰爭發生的狀況。(不過大使很懷疑這樣的說法)
藉此,研究者進一步詮釋馬雅古典期晚期戰爭的規模,應該已到達「全面戰爭」的情形。而這比我們過去想得還要早:Bahlam Jol 被焚城,比起 Petexbatun 王國滅亡的案例要早了六、七十年。
過去我們認為馬雅古典終結期的戰爭,可能是馬雅文明崩解的原因之一。但從這篇研究看來,戰爭對於馬雅文化崩解的影響,或許可以更往前提。反方面來說,如果長期以來,馬雅文化都處於這樣全面戰爭的狀態,那麼戰爭是否為馬雅文化崩解的原因,就值得我們再商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