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望不見故鄉……
「今晚,我們這群酒國英雄可要不醉不歸!」
「先別說這個,你要投稿《中國大陸》的那篇〈共匪破壞中華文化〉到底寫好沒啊?」
半個世紀以前,一群臺大學生此起彼落的嘻鬧聲,響徹某個叢林密布的海邊露營區。就在夕陽躲到海平面下後,一位以前參加過國樂社的同學,以一管洞簫鳴起淒清哀怨的「白雲故鄉」,一群人唱和起來:
白雲依戀在群山的懷裡
我卻望不見故鄉…我卻望不見故鄉…
血沸胸膛仇恨難忘
把堅決的信念築成壁壘
莫讓人侵佔故鄉…莫讓人侵佔故鄉…
臺大大陸問題研究社創社社員林澤民當時也在這群人中。望著洶湧的浪濤,林澤民一行人含著眼淚,想起正被共產黨統治的故鄉,堅定了繼續做好研究,知己知彼、了解匪情的工作,為了光復大陸而獻身。[1]
大學必修社團學分
1970 年代中期,在國仇家恨的衝擊與官方機構的支持下,「大陸問題研究社」開啟了它的黃金年代。 「大研社」舉辦了哪些活動?以臺大大研社為例,每週都要召開小組研討會,社員們根據志趣會被分到大陸經濟、大陸社會、大陸軍政其中一個小組,並分頭進行學習。另有「匪情基礎班」,由學長姊給新入社的學弟妹們上課。
除了上述較靜態的活動外,也有「遊山玩水」的行程。現代人至風景名勝免不了要在社群軟體上發個「美照」,1970 年代的大研青年則是以文章抒發心情,積極投稿於各種刊物上。
1973 到 1974 年間,林澤民與其他社員們行遍了「復興基地」,的各個角落,從澎湖島到南橫公路,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秀麗寶島的美景當前,澤民感嘆地說:
除了臺大以外,各校大研社活動亦各有特色。例如輔仁大學大研社主要開會地點並非在校內,而是在救國團總團部。社員平平投書指出,三點鐘一下課,輔仁大學的大研青年們,花 5 毛錢買月票,從新莊拔腿跳上公車,到達位於臺北市區的救國團總團部開籌備會議時,都已經五點鐘了。
然而,努力終究沒有白費,1976 年輔大的「大陸問題研究週」,每天吸引超過 500 人參觀會場。[3]平平同學雖未詳述到底會場展覽些什麼,但就時代背景與前後文可以推斷,應該與「共匪暴政」的照片有關吧。
現身說法
黃金年代的「大研社」,也常舉辦為期好幾天的營隊。
大家好,我叫周白雲。我從大陸江蘇來的。距離我逃離『匪區』,已經 8 年多了。
1974 年 9 月 2 日至 9 月 6 日間,當大學生們還在放暑假,臺大大研社的同學們齊聚在位於北投復興崗的國防部政治作戰學校,參加大陸問題研習會。[4]
此一營隊仿效成功嶺的軍事化管理辦法,由兇巴巴的學員長、值日官來負責督導男、女學員們每天的生活常規。每天都有專精不同領域的「匪情專家」來進行演講,而 24 歲以前都在大陸生活的「反共義士」周白雲,自然也成了座上賓。雖然周白雲的講題與「中共教育」有關,但想必同學們對他的個人經驗更感興趣吧!
這位現年 31 歲的「反共義士」講起逃出中國大陸的經過,他心頭尚有陰影:
我讀北京大學讀到一半,正值『文化大革命』,當時還相當崇拜毛匪的我,也參加了『紅衛兵』長征串聯的行動。然而,當我看到『紅衛兵』所到過的地方,十室九空,暴力橫行,殘忍血腥之後,決心趁著紅衛兵『串聯』之便,南下廣東。好不容易,在被香港政府關了好幾天後,終於轉往我們自由祖國來!
講起在臺灣的生活,周白雲則心懷感謝:「後來,在自由祖國的安排下,我被分發到政大新聞系就讀。而我也在就讀期間,認識了我的同學,後來變成我太太的陳啟明,她是一位美麗的香港姑娘喔。我們已經在木柵溝子口[5],買了我們愛的小窩!」[6]
吃著冰菓,想著對岸
各校的「大陸問題研究社」行動力超群,其中相當常見的活動形式,就是邀請像周白雲這樣的「反共義士」來現身說法一番。
文革期間逃出中國大陸的義士們,一方面在年齡上沒有大在學學生太多;另方面正所謂「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以外省籍學生為主體的大研社同學,急於探問著故鄉的近況,大研社同學與義士們往往結為莫逆之交。
像臺大畢業、後來考上政大東亞所的李素,就回憶起她大學時跟大研社的同學去尋訪反共義士的情景:
處在反共復國基地的寶島臺灣,大研社的社員與義士們不約而同地心心念念著遙不可及的神州樂土。
延伸閱讀:1950 年代,臺灣地圖中的反共大業
大研社背後的神秘力量
如上所述,黃金年代的大陸問題研究社,能靜能動,有嚴謹的學術研討會,也有以感性為訴求的「義士座談會」等活動,吸引相當多大學生參與。
那個時代的大研社,真可說是「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場地有場地」。像臺大大研社,剛創立一個星期就有 170 多名社員;逢甲大研社在 1978 年時則擁有 152 名社員。臺大大研社成立後數個月,即透過臺大校長閻振興(1912-2005)親自向有關機構爭取 2,000 元的補助(當時物價一碗陽春麵2元),用以購買《馬克思選集》等相關「匪情」書籍,[9]可見校方對大研社的支持真是不遺餘力。
大研社成員不但比其他同學容易取得神秘的「匪情資料」,偶爾參觀一下如調查局等國家諜報機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實,那個年代的大學生都知道,大研社的「後臺」肯定非比尋常,究竟此一「後臺」的真面目為何?大研社又如何在此一「後臺」的指揮下,揮灑他們的年少輕狂?且待下回分曉。(提示在下面那張圖喔!)
[1] 改寫自林澤民,〈赤子之歌:記臺大大陸問題研究社的成長與發展〉,《中國大陸》86 期(1974 年 10 月,臺北),頁 54-56。
[2] 改寫自林澤民,〈赤子之歌:記臺大大陸問題研究社的成長與發展〉,《中國大陸》86 期(1974 年 10 月,臺北),頁 54-56。
[3] 平平,〈輔仁大學第二屆大陸問題研究週的籌備及活動〉,《中國大陸》102 期(1976 年 2 月,臺北),頁 44。
[4] 張淑梨,〈我們的耕耘──大陸問題研習會〉,《中國大陸》97 期(1975 年 9 月,臺北),頁 38-40。
[5] 溝子口(kau-á-kháu),在世新大學、考試院一帶。
[6] 周白雲的故事,改寫自〈反共義士周白雲施本善 投奔自由抵達香港 即將相偕返回祖國〉,《中央日報》(1967 年 1 月 22 日,臺北),頁 3。〈撥開雲霧見到白日 周白雲陳啟明 結下美滿姻緣〉,《中央日報》(1969 年 7 月 15 日,臺北),頁 3。
[7] 大概是今天新生南路上的「台一牛奶大王」。
[8] 李素,〈行動之前的自覺-王虹和牧羊新著兩書評介〉,《中國大陸》92 期(1975 年 4 月,臺北),頁 47。
[9] 〈頃據本校學生社團大陸問題研究社報稱為開展研究工作,亟需大陸匪情研究書籍〉(1972 年 8 月 11 日),《國立臺灣大學檔案》,臺北:國立臺灣大學藏,檔號:0060/2801600/017/0001/028。物價部分參考《東森財經新聞網站》:https://fnc.ebc.net.tw/fncnews/life/48297,瀏覽日期:2021 年 2 月 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