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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 事件的起點其實是來自上一世紀,冷戰時美蘇在西亞對峙的產物

2020-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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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世紀的第一年,世界強權美國本土就遭遇前所未有的外來攻擊,紐約的雙子星大廈遭到兩架美國民航機撞毀。很快地,阿富汗蓋達組織首腦奧薩馬賓拉登宣稱這一切都是由他策劃的。在一張報紙的照片之中,大廈遭撞擊後所冒出的濃煙裡彷彿出現一張撒旦之臉。如同《新約聖經》的〈啟示錄〉第 20 章第 7 節所說:「那一千年完了,撒但必從監牢裡被釋放」。


剛過完千禧年就發生如此重大的事件,很難不讓人與宗教經文做聯想。這起 19 年前的事情,讓美國政治學者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在 1993 年發表的「文明衝突論」(Clash of Civilisations)成為完美的預言,基督教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的衝突,不再只是一千年前「十字軍東征」(Crusade)那個遙不可及的「傳說」了,而是眼下發生的現實事件。

 

但是,事情發展的源頭,卻與文明完全沒有關係,反而是上個世紀美蘇冷戰的產物。而這看似為 21 世紀的問題,其實是上個世紀強權競爭所留下來的殘局。冷戰時期的阿富汗,為美國與蘇俄在中亞爭奪勢力範圍的重要對象。

 

不過, 阿富汗對美蘇採用中立策略,致力於取得兩強的友好關係,以及取得大量的金錢與軍事援助。不過,阿富汗國內的左派勢力遭到打壓,對蘇俄來說阿富汗政府「右傾」的可能性非常高。


1978 年左派重要人士遭到謀殺時,政府成了最有可能的主謀,於該年 4 月遭到左派人士推翻。左派執政之後,對待蘇俄的態度立即轉為友好,簽署了重大的合作協議。可是左派政府之中,並非每一個人都願意聽令於蘇俄,外交部長哈菲茲阿拉阿明(Hafizullah Amin)便是如此。


1979 年 9 月,阿明的政變成功,使得阿富汗成為不為蘇俄掌控的國家。蘇俄時為布里滋涅夫(Leonid Brezhnev)領導,正處於在西亞與中亞發展並不順利的時候。例如自 1948 年以來打得難分難解的阿拉伯與以色列戰爭,原本蘇俄傾向支持阿拉伯國家,特別支持埃及與敘利亞一南一北夾擊以色列。


但隨著 1978 年埃及沙達特改變策略與以色列和談,蘇俄等於失去了在西亞地區最大的盟友。此時阿富汗又遠離蘇俄的話,西亞地區很有可能為美國「淪陷」。1979 年 12 月,蘇俄軍隊大舉進攻阿富汗。其實美國在 70 年代的發展也不盡人意,除了因越戰失敗而灰頭土臉之外,1979 年 11 月在伊朗首都德黑蘭爆發的美國人質事件,重創美國在西亞的外交地位,而隔年救援行動失敗,當時的總統卡特也就失去了連任的機會。


但蘇俄入侵阿富汗給了美國在西亞一個新契機,卡特以「卡特主義」(Carter Doctrine)加強波斯灣的軍事防衛,以強硬姿態於西亞站穩腳步,回應了蘇俄的行動。隨後擔任總統的雷根(Ronald Reagan)提高軍事武力的開支,也推出「戰略防禦計畫」 (Strategic Defensive Initiative, SDI),另稱「星球大戰」(Star Wars Programme), 阿富汗也是計畫內的重點國家,讓美蘇對峙的冷戰加溫。


在戰爭期間,美國藉由沙烏地的經濟與軍事協助深入阿富汗,其中主要的合作夥伴便是奧薩馬賓拉登。美國在阿富汗所支持的武裝組織多由奧薩馬賓拉登提供指導,甚至成立訓練基地、招募志願人士。蘇俄沒有順利取得阿富汗,反而當地興起各種勢力的反撲。


賓拉登。(Source: Wikipedia

同時聯合國也呼籲國際社會對阿富汗受難人民之救援,美國也不斷採取各種宣傳批判蘇俄行動。蘇俄深陷阿富汗戰爭之中,犧牲了大量財力物力人力,也影響了在國際間的形象。美國雖然曾因越戰而受到國內外之譴責,但此時蘇俄對阿富汗之侵略,讓美國又得以站在所謂正義的一方。


固然蘇俄的行動不可肯定,但其實也是為了自身利益與區域優勢,這與美國在世界各地的行動並無兩樣。可是當以美國為主的西方世界把持政治、話語的霸權,將自身的對外侵略正當化之後,反而使得蘇俄的一切都遭到遮蔽。


1985 年戈巴契夫(Mihail Gorbachov)擔任蘇聯總書記,聲明將自阿富汗撤軍,最後於 1988 年的日內瓦協議(Geneva Accords)之中承諾將分階段撤軍,而且美蘇都不干涉阿富汗的內政。可是阿富汗當地勢力並不認同這項協議,而且各方勢力都欲取得政權,致使美蘇雙方還是為了扶持各自喜好的勢力,持續採取軍事行動以保持在阿富汗的利益。


然而,1990 年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波斯灣戰爭時,美國與沙烏地合作對抗伊拉克,美軍得以在沙烏地駐紮軍隊,導致奧薩馬賓拉登的不滿,以至於後來他與沙烏地王室決裂,又前往阿富汗帶領他在 1988 年成立的蓋達組織,也成為了美國的重要敵手。


奧薩馬賓拉登曾經是美國介入阿富汗的合作對象,轉瞬間卻已相互對立。1991 年蘇俄解體之後,美國雖然享受了 10 年左右的世界獨霸地位,但 2001 年的 9-11 事件卻完全改變局勢。冷戰結束之後,美國一時之間少掉了向蘇俄這樣龐大的政治對手,但遺留下來的卻是讓美國更加難纏的「個別組織」與「特定人物」,既不知道他們的行蹤,也沒有可能以外交方式來解決問題。


過了10 年之後,美軍只能說是在 2011 年「很幸運」在巴基斯坦擊斃奧薩馬賓拉登,但西亞地區的局勢發展腳步與速度,已經不是美國政策做任何改變所能趕得上了。


聯邦調查局網站上的 10 大通緝要犯將賓拉登標註為已死亡。(Source: Wikipedia

冷戰於 1991 年結束,可是其遺留下來的問題,卻是幾十年之間都沒有辦法解決的,只顯得更加嚴重,9-11 事件只是其中的一個例子。而且 9-11 事件發生 3 後這 19 年來,西方強權在西亞的爭奪卻從來沒有減輕過,要談論這區域的和平都還是遙遙無期。

 

又見 9-11

每當 9 月 11 日,主流輿論又開始回顧 2001 年的 9-11 事件了。每年 9 月 11 日那天電視新聞一次次重複紐約雙子星大廈崩塌的畫面,對於美國來說,那當然是個憤恨的事件,主嫌(從來不是真正的犯人)奧薩馬賓拉登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恐怖分子。問題是,自認受害的美國莫非就無罪?或者,20 世紀西方勢力在西亞的壓力,就可以完全與當下的局勢脫離關係?


9-11 事件並不是 21 世紀全新類型的事件,而是 20 世紀冷戰的產物。


1979 年是西亞與國際局勢相當重要的世紀轉折點,埃及與以色列在 20 多年的交戰之下,終於和談,而其他阿拉伯國家看來對以色列威脅不大,讓美國在維持西亞「和平」的工作,終於有了結果。


諷刺的是,這個「和平」只是美國與以色列所想要 的「和平」,諸多阿拉伯國家對埃及報以強烈譴責。同一年,伊朗革命了,由原本與美國靠攏的巴勒維政府,換成了持反美與反以色列立場的宗教人士何梅尼掌握權力,而且在 11 月就鬧出了德黑蘭美國使館人員遭狹持的事件。


又隔沒多久,蘇俄攻打阿富汗,在冷戰對峙的情況下,蘇俄若戰爭勝利,勢必等於共產主義在亞洲地區有了重大突破,更何況美國在 1973 年才在越南被共產勢力打得七葷八素,資本主義可能就此衰弱。


對於美國而言,看起來似乎阿拉伯與以色列問題就在埃以和談之下結束,開始可以悠哉度日,卻沒想到來了 1979 年的伊朗革命與阿富汗戰爭,而且都讓美國感到威脅。阿富汗戰爭一打就到 1987 年才停戰,而這期間還有伊朗與伊拉克的兩伊戰爭。


80 年代的美國是雷根總統時期,為了對抗伊朗與蘇俄,8 年任期都把心力投注在上述兩場戰爭之中。而美國距離西亞地區遙遠,故需要協助的夥伴、也需要軍隊進入戰場的中介地,那個可以提供協助的就是沙烏地阿拉伯。


由於沙烏地與美國關係較為和睦,至少有石油產業與利益的往來,再加上兩伊戰爭就在波斯灣一帶,對沙烏地東北方的邊境安全會有影響,以及美國需要有軍事與資金的協助進入阿富汗。於是,80 年代西亞的兩場戰爭讓美國與沙烏地的關係更加緊密,沙烏地人奧薩馬賓拉登就是在這時期,協助美軍在阿富汗建立軍事基地與進行攻擊行動。


阿富汗戰爭期間,整個國家都被美蘇兩軍打得千瘡百孔,導致各方勢力竄起,任何人都想當老大,以致於 1987 年表面上戰爭結束,阿富汗卻陷入另一段長時間的內戰,直到 1996 年塔利班(Taliban)主導政權為止。


同一期間,在 90 年到 91 年之間的第二場波斯灣戰爭,即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時候,卻出現奧薩馬賓拉登與沙烏地王室及美國政府分道揚鑣的情況。或許如奧薩馬賓拉登所說,沙烏地讓美軍直接進駐,等於是讓所謂異教徒汙損了伊斯蘭聖土,當然也可能是這三方之間利益喬不攏,所以奧薩馬賓拉登離開沙烏地,後於阿富汗主導他在 1988 年成立的蓋達組織。對於阿富汗而言,早期也受美蘇意識形態的影響,固然歷來的政府都保持中立,可是美蘇雙方都表達要予以支援及協助的「善意」,其實也是「壓力」。


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知道,即使 80 年代美國看似協助阿富汗抵抗蘇俄,但這其實都是要試圖掌控阿富汗的意涵。畢竟誰在這裡戰勝,誰就在冷戰之中獲得優勢。於是,我們可見到塔利班多麼強調所謂的伊斯蘭價值,即「本土化運動」,至少從人民的外觀與行為來看,男性要蓄鬍、女性要蒙面也不得在外工作。

 

2001 年塔利班炸毀巴米揚大佛(Bamiyan),固然讓人批判不重視歷史文化遺產,但可反思的就是,那是「伊斯蘭文化遺產」嗎?而那尊大佛的文化價值,又是否符合阿富汗認定的「本土文化價值」?而且,長久以來美蘇勢力的影響與箝制,不也是等於對阿富汗伊斯蘭文化與傳統做了無法彌補的破壞與打擊?至於 9-11 事件,若主謀真的是奧薩馬賓拉登,那只能說是他與美國之間對峙的一起事件。


巴米揚大佛被炸毀前後對照。(Source: Wikipedia

有很多人會認為,紐約雙子星大廈崩塌,象徵著擊垮西方世界的經濟核心,而且還是文明之間的衝突。但奧薩馬賓拉登真有「捍衛伊斯蘭」那麼高尚的「情操」嗎?


此外,其實穆斯林必然不是最討厭美國,畢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前,美國在西亞沒有太多的利益問題。長久以來最讓穆斯林不滿的,應該是英國、俄國、法國這些老帝國主義國家。


只是以前的西亞版圖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沒有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巴勒斯坦這些國家,而剛好這些國家在逐漸具體成形的期間,美國給予的壓力最大,以致於在我們今日看到的都是西亞地區對美國的敵意,而只要有哪個國家政府與美國接觸或友好,就會被批判為美國的走狗、伊斯蘭的叛徒。


9-11 事件至今已 19 年,諸多輿論仍是強調著美國受害、恐怖主義橫行的觀念。然而,我們一再地紀念,那其他被打得淒慘、被壓迫到無以翻身的西亞國家,卻沒有受到相同的重視。如同我們為被爆炸案破壞的歐洲城市祈福,卻不在意西亞地區被多國武力侵犯的事實。如同我們慶祝以色列建國 72 年,卻不會在意巴勒斯坦人失去家園也 72 年了。


我們當然無意要鼓吹各種形式的暴力行為,但對於奧薩馬賓拉登、甚至廣大的穆斯林而言,長期以來對西方勢力的不滿與抵抗,2001 年 9-11 事件只是「剛剛好而已」。


《縱觀百年西亞:從阿以衝突、庫德族到伊朗核協議,歷史糾葛與當代議題》
西亞,一個充滿邊界與煙硝的國度
現代治理的挫敗處,大國博弈的焦點處,各種主義教條的競逐處
不談厚重歷史,不談刻板偏見 跳脫歐洲中心論,來自亞洲學者的在地觀察
100年前,鄂圖曼土耳其帝國解體,西方列強進駐劃界,
自此開啟西亞地區百年來不斷動盪的歷史。
從阿以衝突、庫德族獨立運動、兩伊戰爭到ISIS攻擊,
100年間,有新的國家誕生,有舊的國家支離破碎;
100年間,有人找不到家鄉,也有人被迫離開家鄉。
我們不該再用去脈絡化的西方主流眼光看待中東。
建構西亞視角,回顧歷史,才能釐清衝突根源,通盤理解局勢!
文章資訊
作者 陳立樵
刊登專欄 臺灣商務印書館
刊登日期 2020-11-16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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