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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課本與 108 課綱,老師的真心話大公開──臺灣吧蕭宇辰X北大高中教師許懿心

2021-04-14

從小學到高中,每學期的開學,迎接我們的,除了老師和同學,還有那一本本堆積如山的教科書,它是我們認識課程最初的窗口,同時也是我們面對考試時的依歸。然而,你是否曾想過,一本教科書的生命,需要經歷多少的跌宕起伏,才能到達學生的手上?教育方針隨著時代變遷,經過數次的課綱變革,面對資訊爆炸的現在,教科書的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這次,透過蕭宇辰與許懿心兩位教育工作者的對談,將試圖勾勒出教科書在歷史洪流中的前世今生,從體制內與體制外不同的視角,讓我們重新訴說一個屬於教科書的故事。


出走或留下,從學生變為老師的那條路

作為臺大歷史系的同班同學,蕭宇辰與許懿心兩人,雙雙選擇教育這條路,當時的臺大校園,並沒有太多學生修習教育學程,哪怕是在歷史系,同屆六十多名學生中,加上他們也僅有四位。


蕭宇辰在大學畢業後,進入景美女中實習,並擔任半年的代理教師,之後陸續在復興高中、政大附中各任教一年。看似短暫的三年生涯,他曾自編講義,也寫過參考書,但促使他從體制內走出來的關鍵,是在復興高中的那一年。「臺北市當時正在推動平板融入教學的計畫,我擔任了數位融入的種子教師。」而這個契機,讓蕭宇辰感受到臺灣的數位教學最匱乏的,其實並不是軟硬體,而是數位內容。


認知到數位教學的困境,他在教職之餘,投入數位內容生產,漸漸開始了白天教書,晚上拍影片的生活。「最一開始是製作臺灣吧的內容,後來才和其他夥伴一起創立故事。」之後,蕭宇辰卸下教職,走到體制外創業,專注於數位素材的研發。


另一頭,許懿心來自金門,踏上教育之路的起因,其實是媽媽的期待,「當初會修教育學程是因為我媽覺得女生就應該要當老師,如果我拒絕,她就要叫我指考去考師大。」看似是在半推半就之下進入教育圈,許懿心大學畢業之後回到母校金門高中實習,並在實習之後留在小金門的烈嶼國中度過她第一年的教職生涯。為了獲得更多精進教學的機會,她再次到了臺北,在弘道國中任教兩年,最終考上目前服務的北大高中國中部。現在的她,仍在體制內的教育現場堅持,成為了和新課綱近距離搏鬥的第一線教師。


 

是工具還是規範?人手一本的教科書,老師怎麼看

「我們國中的時候應該是《認識臺灣》的最後幾屆,升上高中之後就全部是用一綱多本的課本了。」回想中學時期所使用的教科書,蕭宇辰與許懿心笑著說他們是憑藉著已經有點模糊的記憶,勾勒出對過去教科書的印象。


《認識臺灣》是由國立編譯館編撰的國中教科書,共分為社會篇、歷史篇與地理篇三本,於 1997 年開始使用,2002 年因應九年一貫課程,走入歷史。儘管實施只有短短不到五年,卻有著劃時代的意義──過去的歷史課本以中國史為核心,臺灣史僅僅是依存於中國史的幾個章節。然而,《認識臺灣》首度將臺灣史升格為一門課,並且有專門的教科書,是在教科書發展上的一個重要指標。


許懿心與蕭宇辰兩人,面對從學生到老師的身份轉變後,對於教科書的意義,也有了不一樣的認知與理解。

「但說實在,所謂的一綱多本只是變成老師要從很多版本中挑出一本,學生根本感覺不到改變,因為他永遠就只拿到一本書。」儘管從後見之明來看,蕭宇辰與許懿心成為了這段重要歷史的見證人,但對於當時還是學生的他們而言,無論是《認識臺灣》,又或者是升上高中後一綱多本的局面,似乎都沒有留下太過深刻的記憶。


「重點還是在於,你想要教給孩子什麼東西。」蕭宇辰說。


成為老師之後的蕭宇辰,因為科內前輩的建議與要求,他花了大把時間自己編撰講義。為了完整課程內容,除紙本講義之外,蕭宇辰也另外製作了他上課使用的投影片,並試著在教學中,融入更多的數位教材。對於教科書在教學中的定位,蕭宇辰抱持著非常自由的態度,面對不同版本的內容差異,他更重視史實脈絡與框架,與其在意課本中的字句,他認為在課程中加入自己想要和學生溝通的內容才是關鍵。

 

「教科書並非不重要,對我來說,是老師決定了它的重要性。」曾經在高中任教的蕭宇辰覺得教科書並不是一堂課的全部,但對於任教於國中部的許懿心而言,教科書有著更多的功能與意義。


「課本是眾多教學素材的其中一種切入角度。」許懿心說。


作為體制內的代表,許懿心曾參與教科書的編寫工作,她認為教科書對學生而言最重要的角色有兩個,一個是「考試範圍的劃定」,教科書的存在對內容做出限制,同時也緩解了學生對考試的焦慮;另一個角色則是「獲取課程知識的自學工具」,「教科書應該要有相對的邏輯性與脈絡,讓學生可以自己閱讀。」沒有老師的引導,教科書將會是學生最直接、且唯一能夠了解課程的資訊來源。


「當你了解學生,就可以定義自己身為老師,要怎麼使用這本書,因為第一,我知道學生一定會看,第二,考試一定會考。」從學生的角度反身思考,許懿心進一步以自身教學經驗說明她心目中教科書的角色。「我會額外去補充其他教科書沒有提到的東西,或者帶學生反思,為什麼教科書的內容是這樣寫?」對許懿心而言,教科書並不是上課的唯一素材,她明白課本對學生的重要性,但同時也理解其內容上的局限性。

 

例如晚清時期的鴉片戰爭,課文可能是以清政府的角度敘寫,不過許懿心在課堂上,還會提出另一份以英國人的視角出發的史料,請學生思考「為何英國人將這場戰爭定位為『商務戰爭』?而清政府卻將重點擺在鴉片?」透過教師的引導提問,除了作為單一觀點的補充,更可以讓學生進行反思。


抱持著不直接給予學生標準答案的教育方針,許懿心在108 課綱國中歷史教科書的編撰過程中,融入更多元的視角與思辨,讓學生能夠理解歷史並非一成不變,實踐自身對於教學與教科書的期待,希望藉由更多政策與現場的配合,讓教育不斷進步。


「編寫教科書不是一件有自由意志的事。」

然而,實際進入編輯團隊之後,許懿心發現現實似乎並不如她所想像的美好。


在編寫新課綱教科書的過程中,許懿心必須夾在多方的意見之間,從主編、教授到教科書出版社,他們分別代表各自的學術權威及商業利益,不同的期待與想像,都會影響教科書最終的樣貌。


「在編撰的過程中,會有非常多意見的衝撞。」許懿心回憶編撰過程中,曾經有部分內容被審查委員標註,建議編輯團隊進行修正,想不到主編教授勃然大怒,完全不認可審查委員的意見,並拒絕做出更動,原封不動再次送審,第二次審查意見出爐,建議修正的部分變為「必須」修正。「我好像是一個打字機,沒有辦法有更多自己的意見。」許懿心笑著排序不同的角色與影響,把編輯教師自己的個人意志排在了最後。


不僅是史實觀點上的想法協調,許懿心也遇過希望可以透過文字,引起學生閱讀歷史時的情感共鳴的編輯老師,在史前文化的章節開頭語寫道「很久很久以前,遙遠的東方太平洋上,有個叫做福爾摩沙的美麗小島……」想當然爾,這樣的內容同樣被主編教授打回票。「歷史教科書還是必須呈現客觀事實,有時候太多的形容詞,等同於把個人主觀的價值判斷帶進課本當中,這樣是有風險的。」


從使用、教學再到編撰教科書,許懿心一路以來做了很多不一樣的嘗試,也同樣面臨著挑戰。儘管很多時候,教科書的編寫內容並不允許編者有太多自己的發揮空間,不過,許懿心還是認為 108 課綱的上路,確實幫助許多像她這樣有志改變的老師撐出一些得以揮灑的空間,像是在正課範圍外的「問題與探究」就成了許懿心開始實踐她對教科書想像的重要平臺。


許懿心談起自己教學以及編寫教科書的經驗,她最希望的,就是可以將多元史觀的思考邏輯,帶給更多的學生。

「我會在課本中的『想一想』單元提出幾個史料,問學生看到了什麼?或者在課後的閱讀資料裡,放入課本中較少出現的女性史觀。」正因為 108 課綱的「概念化」的特性,讓老師從教科書到教學中,都能夠納入更多元的聲音。


關於未來,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108 課綱上路,身處教學現場的許懿心,時不時還是會收到不少老師的反彈意見,仍然有些人並不期待新課綱帶來的變化,相反地,他們希望變動越少越好。「學生對考試焦慮,老師其實也非無動於衷,畢竟回過頭來學生升學壓力,多少還是綁在老師身上。」並非所有老師都希望課程內容可以自己決定,有一本經過審查的公定教科書,可以為他們帶來教學上的安全感。


「多元這個概念對於人性來說本來就是抵觸的,換句話說,學生需要有個依靠,老師也不例外,而教科書正好扮演了這個角色。」蕭宇辰有感而發,正因為多數人傾向生存在穩定的結構當中,因此新課綱更加開放的彈性與多元,反而成了某些人焦慮的癥結所在,「就像吃飯一樣,你不要拿菜單問我要吃什麼,直接買給我就好,這就是人性。」蕭宇辰笑著拿起他手邊的餐盒晃了晃。


「當老師跟學生不願意踏出舒適圈的時候,教育自然也不會成長,但我們真的想這樣嗎?」話鋒一轉,蕭宇辰給出一個反問,或許我們更應該要學習與這樣的焦慮共處,因為世界上大多數的問題,根本就無法只靠單一的知識領域給出回應。


「我覺得開放和概念化,確實是 108 課綱的大方向。只是在開放的過程當中,教材要如何跟上,除了教科書之外,老師是不是可以有其他選擇。」站在體制之外,蕭宇辰提出不一樣的角度,他認為當前社會對教科書的理解仍然過於狹隘。


「只要附加其他外部連結,背後延伸出來的資料是這本教科書的三倍到五倍,這就是紙本搭配線上數位情境很好的應用方向。」對於教科書的未來,從蕭宇辰的想象中,可以看到他期望市場可以更加開放與多元的願景。


談到教育的未來發展,蕭宇辰有著自己的理想與規劃,他也期待有一天,可以利用自己的方式,為教育帶來更多不一樣的可能。

不過,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教科書的利潤被政府壓低,出版業者為了控制成本,能夠投入的創新資源相對減少。如此一來,無論是先前提到將教科書解構為多元學習教材,或者是數位學習資源的研發及創新,都有所限制。


隨著科技網路越來越發達,學生獲取資訊的管道更加豐富,如何讓一本實體課本裡乘載更多符合數位學習時代的資訊,是教科書無可避免的難題。舉數位學習領域為例,蕭宇辰認為媒材的多元性,是重新定義教科書時應該要被納入的一環,在體制外,他帶著「臺灣吧」以及「故事StoryStudio」兩個團隊,仍持續在擴充知識內容的道路上前進。反觀體制內,每天面對教師與學生的許懿心,在教科書可以更加多元的未來實現前,也持續透過自身的影響力,試圖在現有的教科書架構內,嘗試因應時代展現多元的課程內容。兩位不同身份的教育工作者,都在自己的崗位上,用不同的方式,持續努力展現臺灣教育的更多可能。  

 

文章資訊
作者 吳杰恩
刊登日期 2021-04-14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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