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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慾中脫胎出的基督「新娘」──來自安提阿的培菈基雅

2025-06-02

培菈基雅和她的妓女們在一起,聖諾努斯正在為她祈禱(14 世紀手稿)(Source:wiki/公有領域)

在羅馬帝國晚期,有許多隱修士(hermit)非常有名,像是聖安東尼(Anthony the Great)、聖帕科繆(St. Pachomius the Great)等人。身為男人,崇敬神沒什麼太多的限制,但身為女人,如果她們也來學習男人的作法可就值得注意了──她們離開家庭,脫離社會,是突破傳統,或仍處在傳統的框架之內?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女性的聖人除了本文將會介紹的培菈基雅(Pelagia of Antioch)之外,還有埃及瑪莉(Mary of Egypt)等人。雖然同樣是五世紀的隱修女,但不同聖人之間都有各自值得注意的點,前者處在名為 cell 的小房中苦修,後者則是在沙漠中苦行。而她們是當時思想與文化所塑成的聖人,也能藉此窺見當時女性的處境。
 

死後就能成為聖人?

培菈基雅原是一名安提阿(現土耳其安塔基亞)的妓女,以美貌與華麗裝扮聞名。某日,她偶然經過主教聖諾努斯(Nonnus)與其他主教時,引起他的深思與憐憫。諾奴斯為她的對於外在的努力感到震驚,將她比喻為絆腳石,並哀號著他們沒有努力取悅上帝。又認為她若將同樣的熱忱用於敬神,將會成為一位聖潔之人。在這之後,培菈基雅雖然從未接近教堂,但剛好在諾努斯舉行禮拜時走入其中聆聽講道,並為自己的罪行懺悔。
 

在信仰的驅使下,培菈基雅請求聖諾努斯好受洗,在結束後,她看到魔鬼出現,想要讓培菈基雅回心轉意,但被十字架驅逐。之後她捨棄所有財富,解放僕役,也開始令許多人願意跟隨。到了第八天,她索取聖諾努斯的衣物,並離開安提阿去往耶路撒冷。
 

她改名為修士培拉基亞斯(Pelagius),並女扮男裝,隱居於耶路撒冷的橄欖山隱修。因為她承受嚴格的禁慾和徹夜禱告,導致身體變得極為瘦弱,早已失去昔日姣好的面容,變得極為醜陋;身上穿著也是懺悔用的麻衣,住的是沒有門的只有窗戶的小房間。[1]沒有人會認出她是女性,以為她是太監。就連先前見過她的人也認不出來,在那裡,她給予男人建議、祝福,甚至是行使神蹟。
 

直至培菈基雅去世,人們在替她塗抹油膏時,才發現她竟是女性,因此也驚嘆於她的聖潔人生,並高聲頌揚上帝。雖然當時在場的人想隱瞞這件事,不過她的事蹟仍很快為人所知,甚至吸引了來自耶利哥和約旦河谷等遙遠地方的朝聖者,培菈基雅的故事也成為悔改與信仰的典範。
 

禁慾主義與隱修士

禁慾主義(asceticism)一詞原先出自希臘文的「練習、實踐」(áskēsis)。希臘人最初是用在運動員身上,表達將身體鍛鍊好,以利在運動會奪冠。後來基督徒轉而衍生為必須不斷努力,才能克服眾多障礙,在無盡的鬥爭中獲得勝利,並成為完美、與神「合一」之涵義。要達成此目標的方法便是離群索居、孤獨以及克制自己肉身慾望與情緒,才能使靈魂從枷鎖中脫離,也因此禁慾主義帶有些許二元分立:肉身壞,靈魂好。
 

基督教本來就有殉道的傳統,這是對超脫肉體的靈魂的重視(一般稱為紅色殉道)。不過在君士坦丁停止迫害基督教,甚至抬升地位後,就少有殉道發生了。同時,因為地位的提升,基督教會體系成為階級攀升的階梯,有許多人看不慣教會貼近塵世,便離開城市到無人居住的荒野中苦修,這也是「白色殉道」的由來。
 

四、五世紀的隱修類型從單獨在埃及沙漠中苦行,到上千人、能出產盈餘的修道院都有,一般來說,徹底離群索居,去沙漠或將自己關起來的女性不是主流,通常是待在家庭之中修道,或將自己的家改建為修道院,還有與丈夫一同守貞等等。而培菈基雅是居住在名為 cell 的小房間之中,只有四面牆壁和一扇小窗可以遞最基本食物與水。她可以在裡頭禱告,也可以隔著窗戶接見訪客。
 

女性身處的時代背景

如果從四、五世紀最為出名的神學家聖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的視角來看的話,女人之所以由男人的肋骨所造的,是為了說明兩件事:一是女人作為助手依附於男人,也才能成為一體;二是生兒育女。所以男人才是女人的頭,如同基督是教會的頭般。
 

就算上帝照祂的形象造人使兩性的靈魂平等,但出於肉體的虛弱與後造,所以女人比男人還要卑微。所以女人必須屈從男人之下成為整體,家庭、社會才能有著秩序;也只有男人合一時,女性才能顯現上帝的形象。但也因為女性被認為理性與肉體較為虛弱,所以當她們克制自我、達成禁慾更為珍貴;如同體虛的運動員能與有天分的跑者並駕齊驅時令人驚訝。
 

即便了解神學家為何認為女性軟弱的原因,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什麼他們如此執著於貞操問題?這是個對比關係:當夏娃出於自傲引誘亞當之後,人類就因此墮落;但又因為瑪麗亞是順服與虔誠的信徒,她生下基督,因耶穌的贖罪而讓人類得蒙救贖。若同樣以聖奧古斯丁的想法來看,他將夏娃從亞當的肋旁生出,與耶穌受刑時,肋旁被刺穿時所流出的血與水作類比。教會是耶穌的新娘,她透過洗禮生出眾多基督徒,這又與瑪麗亞生下耶穌相同。
 

仔細比較兩個案例:夏娃是引起原罪,亞當卻擔負起衍生和傳承的責任;耶穌透過瑪麗亞而降生於世,後來則由耶穌為全人類贖罪,此時聖母瑪利亞也成為典範,她在靈魂與肉體上都是純潔無瑕的,所以值得眾人效仿。也因此守貞才會被神學家們如此看重──不只是肉體,還包含精神,且嚴格來說,後者更加被重視。
 

被拔除的教會職務

由義大利藝術家拉婓爾繪製的神學的寓言,兩個小天使手中拿的銘文為神聖事物的啟示(Source:梵諦岡博物館/CC BY 3.0)

雖說女人被認為不能出頭,使徒保羅的書信中也有提到婦女「不可領導,也不可講道」。但事實上,四世紀以前的早期教會,女性擔任教會職務是滿普遍的現象,女執事會負責男性不適合做的事,如女信徒的洗禮、維持會場秩序和照顧有需要的婦女等等,甚至可以協助進行聖餐禮。也有一些寡婦會從事服務性質的工作,這在二世紀的部分文獻中可見到紀錄。
 

但隨著教會組織的擴大和發展,帝國境內的教會神職人員與執事逐漸以男性為主,女性本來的工作也慢慢被男教士取代,到了五世紀,已經有宗教會議決議「不得存在女執事」,也更別提女性講道。因此,女性在教會中能走的路變得越來越窄。
 

禁慾:結婚之外的生活方式

既然在教會中女性無法透過晉升來滿足宗教熱情,那麼根據一般基督教傳統觀念,她們只能結婚,好維持家庭與社會的存續。
 

然而,有許多三、四世紀神學家從女性身上看到除了家庭之外的潛力,像是聖奧古斯丁、特土良(Tertullian)[2]和耶柔米(Jerome)[3]等神學家對於婚姻的評價相當低,他們認為婚姻的功用也只有「與其慾火攻心,不如嫁娶為妙」(哥林多前書 7:9)以及誕下子嗣與維持社會運作這兩種功能。尤其是過於專注於肉體上的歡愉,會妨礙靈魂的救贖;耶柔米甚至認為婚姻是「無果之樹」。
 

在神學家排斥性欲、婚姻的同時,他們也以聖母瑪利亞為例,證明那位生神者的貞潔超越了夏娃的罪,因此女性同樣可以藉由禁慾來超越肉體,並讚美那些守貞的貞女,禁慾的童貞女更是同樣能被稱為基督的新娘。
 

在這種時代背景的鼓勵下,許多女性加入了這場運動,除了超越過往結構,從獨特的宗教活動中找到靈性與新的人生價值。這也是在逐漸嚴苛、制度化的教會之外,獲得聖潔、聲望、名聲的另一條路。
 

隱修士隱含的「性別戰爭」

女性被禁止講道,但那些以虔誠著名的隱修女某種程度上卻算是例外,比如培菈基雅可以給予男性教士祝福,這點如果以當時的觀念來看,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莎拉(Sarah)、西奧多拉(Theodora)等沙漠教母(desert mother,意指簡樸的在沙漠中生活,進行沉思祈禱的女性)也常有訪客拜訪她們。她們也不會避諱接待男性訪客,在自己的傳記中都曾給予過男性祝福,和當時的許多沙漠教父(desert father)做的事一樣。沒有人認為她們的性別值得懷疑,或者是阻礙。
 

如果有人質疑,比如有男性隱士認為莎拉「僅是個女人」時,她回應:「基於自然我是個女人,但基於思想則不是。」,另一處更是直接聲明:「我是個男人,你則是個女人。」這裡所指的,不是天生的自然性別,而是晚期古代對於社會性別的描述。好比當時的隱修士被想像成「運動員」、「戰士」,是為了基督而奮鬥的一群人,不論男女,他們一同抗拒著來自外在與內在思想的一切威脅與誘惑。與此同時,女性的隱修士在某些層面上,也是在對抗性別造成的差別對待,並在部分程度上消弭了兩性框架。
 

當時的女性隱士被許多當代男性作家,描述成她們成為如同男人般的「manly women」,同樣戰勝了世界與各式苦難,藉此展現不遜於男性的堅忍。甚至有傳言說部分女性也失去「美麗的外貌」,然而這些僅止於傳言,莎拉和西奧多拉的外表並沒有相關記載,至於培菈基雅這樣女扮男裝且死後才被發現真正性別,則屬於特例,也能說是故事結尾的點綴。
 

尾聲

女性隱士確實藉由虔誠獲得聲望,也突破當時社會上的限制,不必被限制在家庭之中。但這某種程度上同樣是基於性別歧視:當時宗教氛圍是預設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受到誘惑。而從人們發現培菈基雅是女性時的訝異反應來看,這些隱修女的行為也常被拿來勸勉男性:既然她們都做得到,為什麼一般男修士卻做不到?隱修士相關的文獻與傳記有提及惡魔會偽裝成美女來誘惑人,前文也有提到培菈基雅被形容成「絆腳石」,這些都說明著女性是如何被想像。
 

禁慾確實提供了女性表達宗教虔誠的機會,但這是基於男性某種程度上的同意,也是基於男人為主的正統教會的規範之下。他們固然樂觀於虔誠的表現,但只要女性的行為出現值得懷疑之處,同樣會遭受到譴責。某種程度上,隱修女也難以完全脫離男性敘事的主要脈絡。

 

[1]這則故事根據拉丁文翻譯沒有門,不過根據敘利亞的版本則是有門。
[2]北非的早期教會神學家,熟知希臘羅馬的修辭學、哲學。
[3]他是將舊約與新約翻譯成拉丁文的學者,受到中世紀基督教的承認。
參考資料
  1. Susanna Elm. (1996). “Virgins of God”: The Making of Asceticism in Late Antiquity. Clarendon Press.
  2. C.H. Lawrence . (2000). Medieval Monasticism: Forms of Religious Life in Western Europe in the Middle Ages (3rd ed.). Routledge.
  3. Brakke, david . (2006). Demons and the Making of the Monk: Spiritual Combat in Early Christianit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4. 劉文明(2003),《上帝與女性∶傳統基督教文化視野中的西方女性》,武漢大學出版社。
文章資訊
作者 廖偉傑
刊登日期 2025-06-02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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