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藝術，是吃土，還是沃土？
在藝術史上有兩大家喻戶曉、眾所皆知的藝術家，可以為這個問題分別提供最極端的答案！
畫到吃土，人生摔得狗吃屎的那位叫梵谷（Vincent van Gogh，1853～1890）。把藝術經營成沃土，每一口呼吸都在吸金的那位是畢卡索（Pablo Ruiz Picasso，1881～1973）。
很多畫家你這一生不去念個美術系，絕對不會認識他。而梵谷、畢卡索這兩位大師的聲量，是當你離開了美術系館，走在路邊隨便抓個人問也一定聽過的全球級繪畫網紅。
截至我寫作本文的 2021 年為止，世界上前二十大交易價格最高的畫作，分別是十二個畫家的創作。其中梵谷跟畢卡索就各自占了四幅，沒人比他們倆更能霸占榜單了！
兩位藝術大師，用色都很大膽，畫風都很奇葩！在藝術史上皆創造了新的里程碑，只是梵谷把生命活成了一場悲劇，畢卡索則把生活業配成一場饗宴。
繁星點點的夜裡，調色盤上只有藍與灰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梵谷之歌〉？開頭那句「Starry, starry night」歌詞一打出來，旋律就開始在我的腦海裡迴盪了。這句歌詞指的就是梵谷知名的作品──《星夜》，從這幅畫可以充分感受到梵谷的作品特色，那就是「濃烈」、「誇張」。
畫作左方矗立的絲柏樹像一團墨綠色的火焰，由地表向上竄起，月亮與星星則在夜空中形成一個個放大的漩渦，似乎不停地流轉著，讓人感受到夜晚的律動。細長的教堂尖塔，扭曲變形的山脈，憂鬱陰沉的藍色調，看著看著就好像也看出梵谷當時作畫時躁動不安的情緒，以及他構圖時大腦中那迷離奇幻的視覺世界。
梵谷的瘋狂也許難以理解，但可以知道的是，他不是一個天才，他是一個非常腳踏實地的地才。文藝復興那個十項全能的天才達文西，活了 67 歲，一生真正投入且完成的藝術作品不到二十幅。而梵谷 27 歲才開始投入作畫，到他 37 歲舉槍自盡前，完成了二千多件包括油畫、素描與版畫的作品。
梵谷早期在巴黎工作室學習的短暫期間，畫的草圖粗糙笨拙，而且他個性古怪脾氣又暴躁，很難跟同學好好相處，不到三個月他就離開工作室了。雖然起步晚，又被認為毫無才華，他還是扎扎實實地一步一腳印把藝術的基本功夫給學好。
這麼老實作畫的梵谷，身心的狀態卻長期處在不穩定的情況，他有著不定時發作的眩暈、耳鳴，以及原因不明的精神疾病。他沒辦法好好跟人交往，即使是家人都難以忍受他。難得遇上可以互相切磋的藝術家好友高更，梵谷在兩人同住期間也是跟他每天吵吵鬧鬧。人生雖然談過幾場戀愛，但個性太差，每一回都能輕易把戀情搞砸。我想很多人都知道，關於梵谷的瘋狂，最有名的事件，就是他曾經拿刀子把自己的耳朵給割了。
所以近代有些醫療專家，透過研究梵谷信件的藝術史學家以及相關資料的協助，想試著為梵谷跨時空診斷做病情分析。不管得到的綜合結果是躁鬱症、癲癇還是梅尼爾氏症候群，我認為梵谷最大的崩潰在於他拚了命地努力，卻永遠也得不到一個人按讚。
每個人的內心，都渴望著擁有一個展示自己的舞台！他一直說服自己：「我越來越相信，為工作而工作，是所有一切偉大藝術家的原則，即使瀕於挨餓，棄絕一切物質享受，也不能灰心喪氣！」
你知道我經常想的是什麼嗎？即使不成功，我仍然要繼續工作，好作品不一定一下子就會被人認可，然而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嘴巴上說著沒關係，其實他心裡很受傷，用盡生命去努力的事，怎麼可能沒關係！
生前沒人看得起，死後沒人買得起
詩人余光中在民國 46 年翻譯出版的《梵谷傳》序言中，曾經用「生前沒人看得起，死後沒人買得起」這兩句話，簡單又精準地描述了梵谷的一生與畫作。
大家都認為想成為藝術家，日子絕對不好過。在成名之前，勒緊褲帶、咬緊牙關的自覺一定要有！只是到底會有多苦、會苦多久，誰曉得呢？
瘋狂的梵谷在他短暫的生命裡，正式投入繪畫的創作生涯是在最後的 10 年。年輕的時候，梵谷當過小學老師，也當過傳教士，在他 27 歲那年，他才正式決定要當個畫家！由於太晚入行，他只能比誰都更努力練習，所以他辭去所有工作，每天就是拚了命地畫畫。這真的很辛苦，而且還苦到他弟弟。
大家要知道，就算是再厲害的畫家，也不可能三餐吞顏料、餓的時候啃畫板過日子。人還是要靠五穀雜糧過活的，梵谷可以拚了命地畫畫，就表示有個人願意拚了命地支持他畫畫。這個人就是他的弟弟──西奧（Theodorus van Gogh）。
梵谷這一生寫給弟弟西奧 651 封信，有 392 封是在跟弟弟要錢。面對只會畫畫跟要錢的「啃弟族」梵谷，西奧從不曾拒絕。他對哥哥的愛，讓他從未停止過給予梵谷實質上的贊助。
而這份愛，絕對是真愛。因為西奧的職業不是別的，他就是個畫廊經理人，而且還是這個行業中的佼佼者，他有著對藝術品專業的鑑賞能力，也有著相關的人脈與市場資源。所以他看得出來哥哥的畫的價值，就是賣不出去！他贊助哥哥不是為了想從哥哥的畫作上大撈一筆，因為真的撈不到。
西奧就只是不斷地收下了梵谷寄來的作品，雖然賣不出去又很占空間，他還是持續地收下，並且不間斷地回信給哥哥，鼓勵他在創作上精進技巧，改變用色，多參考其他畫家的作品，並附上最重要的生活費，讓他的哥哥可以撐下去。
你拚了命努力投入的事，這個世界卻沒有半點回應。你都發了瘋似地想讓世人看見，大家依然對你不屑一顧。想要的永遠得不到，梵谷只能越畫越濃烈，在梵谷的畫作上可以看到強烈的色彩對比與一層層堆疊的顏料。那麼鮮豔的色調與厚重的筆觸，不就是想讓大家看見的暗號嗎？
這樣強烈的心情，最愛梵谷的弟弟西奧懂。梵谷生前唯一賣出的畫作《紅色葡萄園》，就是弟弟西奧委託比利時畫家安娜以 400 法郎買下的。400 法郎雖然不多，大約就是在當時可以買到四百條法國麵包，等同於今天 1000 美金左右。
西奧希望透過這樣的方式能鼓勵到哥哥：你不要難過，你還是要繼續努力，會有人看見的，會有人懂你的。
會的，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後。
一百年後的春天，1987 年《向日葵》畫作在倫敦佳士得公司主持的拍賣會上，以 3900 萬美元的價格賣出，開創了梵谷作品價格的紀錄。同年底梵谷的《鳶尾花》再度以 5390 萬美元的天價賣出，震驚世界。再過三年，1990 年《嘉舍醫生肖像》，這幅畫以 8250 萬美金創下有史以來藝術品拍賣的最高價格。雖然後來陸續有畫作打破這項世界紀錄，但梵谷的作品早已成為這些年來藝術機構和富豪們競相追逐的傳奇寶物了。
一個一生不得志的人，一個長期處在經濟窘迫、導致身體營養不良的畫家，卻能燃盡生命所有能量畫出了洋溢著蓬勃向上、金黃燦爛的向日葵。你說這拍賣的價格很驚人嗎？不！我說你不懂一個人的渴望與執著永遠是無法計量的天價。
我的作品就是我的肉體與靈魂，為了它，我甘冒失去生命和理智的危險。
所以，梵谷注定不朽。
他的畫作是他用盡生命與靈魂譜寫的頌歌，也許他一生走來是場悲劇，但他筆下的向日葵、星空、麥田與烏鴉，那些用顏料浸染的生命能量，仍持續震撼著觀眾的目光與生命。
給我一座博物館，我會填滿它！
1881 年的冬天，當荷蘭的梵谷正全心全意地投入繪畫行列時，西班牙的國寶畢卡索出生了。
跟起步很晚的梵谷截然不同，畢卡索的媽媽認為他家寶貝從嬰孩時期就注定是個藝術家。因為絕大多數孩子發出第一個有意義的單詞是「mama／媽媽」，而小畢卡索說的第一個單詞是「piz」，這個詞是西班牙文鉛筆 lápiz 的縮寫。
畢卡索不僅有慧根，更有家學淵源。他的爸爸就是一個畫家，還是地方美術館的館長，並在學校擔任素描老師。
在這樣的家學淵源下，畢卡索從 7 歲就開始接受嚴格的藝術教育。有了爸爸的指導，畢卡索從小就透過石膏模型與實物素描進行大量練習，有著非常扎實的繪畫底子，9 歲的時候就獨自完成了一幅完整的油畫作品──《鬥牛士》（Le Picador）。
我想，很多人可能對於畢卡索有誤解，因為大部分人認識的是他生涯後期的立體派畫作，第一眼看過去只覺得畢卡索到底在畫啥咪，但其實畢卡索在線條、色彩、構圖的基本功，都有著傳統學院派的硬功夫。他在 14 歲那年就錄取巴塞隆納知名的隆哈美術學院。他在一個禮拜內就通過了古典藝術繪作與靜物寫生入學考試，而一般學生通常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
由於畢卡索出道得早，這一生又活得很精采，92 歲才離開這繁華人間。多產的畢卡索總計留下了 1885 幅畫作、1228 件雕塑作品、7089 幅素描、3 萬幅版畫、150 幅素描本和 3222 件陶瓷作品。這驚人的數量，難怪畢卡索曾經囂張地說過：
給我一座博物館，我會填滿它！
事實上呢，是兩座。
一座是位於西班牙巴塞隆納的畢卡索美術館（Museu Picasso），它是唯一一座藝術家在世時就為其建立的美術館。另外一座是位於法國巴黎瑪黑區的畢卡索美術館（Musée National Picasso），館中藏有畢卡索的三千五百多幅作品。
除了這兩間大型的畢卡索專屬博物館外，全世界大大小小的藝術博物館，幾乎也多多少少會收藏幾件畢卡索的作品。
高水準的創作質量以及永遠用不完的靈感，讓畢卡索在當代成為創造力的代名詞。不過，這男人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他不只是一個藝術天才，他還是個業配達人！
畢卡索：一個擅長業配自己的藝術家
「畢卡索」這個名字就隱含著業配的王道！
畢卡索的本名包含了 23 個單字，包括一堆基督教聖人與親戚的名單。他的全名叫做：帕布羅．迪亞哥．荷西．弗朗西斯科．德保拉．胡安．內波穆切諾．瑪麗亞．德洛斯．雷梅迪奧斯．西普里亞諾．德拉桑蒂西馬．特立尼達．道者帕特里西奧．克利托．魯伊斯．畢卡索（Pablo Diego José Francisco de Paula Juan Nepomuceno María de los Remedios Cipriano de la Santísima Trinidad Martyr Patricio Clito Ruíz Picasso）⋯⋯
光看這一大串名字，是不是眼睛要花了！這叫人家怎麼認識你啊，把名字唸完人都癱了。人家畢卡索可是意識到如果想紅，名字一定要簡潔好記，於是早早就決定他需要一個簡短有力的藝名。1901 年，畢卡索在巴黎開了第一個畫展後，在畫作背後簽下「Picasso」，取代原本的「Pablo Ruiz y Picasso」，這個簽名風格有些潦草，尺寸也偏大，但成為我們今天辨認畢卡索作品一個別具特色且俐落的品牌 LOGO！
而這個簽名今天可不只放在畢卡索的作品上。法國汽車製造商雪鐵龍（Citroën）花了二千萬美元的價格才獲得了使用畢卡索的名字和簽名的權利。
再來呢，如果你想成為一個業配達人，一定要懂得在適當的社群頻繁地露臉刷存在感。畢卡索那個年代雖然沒有社群媒體，但他非常懂得把自己放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曝光！
西班牙畢竟不是當時的文化中心，就算畢卡索再優秀，要在這裡闖出一番盛名，也是難度頗高，所以他 19 歲的時候便前往歐洲的文化首都──巴黎。做為海明威筆下「一席流動的饗宴」，巴黎聚集著二十世紀最有才氣的一群人們，畫家有馬諦斯、夏卡爾，哲學家有著沙特、西蒙．波娃，文學家有來自美國的海明威、愛爾蘭的喬艾斯。畢卡索在這裡結識了一群風流人物，也遇到了作家兼藝術贊助人格特魯德．斯坦（Gertrude Stein）。懂得把握機會建立人脈的畢卡索，為這位花園街 27 號的女主人畫了一幅肖像畫。
花園街 27 號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有什麼意義呢？這個地址可是二十世紀早期巴黎最受歡迎的藝術沙龍之一。女主人格特魯德與她的哥哥李奧（Leo Stein），他們是全世界對二十世紀繪畫最具眼光的鑑賞行家和收藏家，兄妹倆在當時巴黎藝術圈有著非凡的影響力，各路藝術青年都對她的沙龍趨之若鶩。
如果沒有來到巴黎，畢卡索不會遇見格特魯德這位貴人；如果沒有讓這位貴人看得上畢卡索，畢卡索也難以乘勢崛起！我想畢卡索一定懂得格特魯德在巴黎藝術界的影響力，在畫這幅畫時，肯定是用盡所有的藝術天分來贏得對方的青睞，才能讓格特魯德為這位年輕畫家讚賞不已。往後的數十年，她一直運用自己在藝術界的人脈大力轉傳分享，為畢卡索的作品提供聲量與支持！
成名不難，畫對人就好！在格特魯德的支持下，畢卡索開始成為舉世聞名的「畢卡索」。
《邁阿密巴塞爾藝術雜誌》的主編蘇（Sue Hostetler）曾經這樣描述過畢卡索：
富有才華是畢卡索的天生優勢，懂得借力使力則是畢卡索把握住的後天優勢。
畢卡索曾經說過：
人們常說，藝術家應只單純地為喜愛藝術而創作，而不追求成功。這是錯的！藝術家需要成功，不只為了生活，也為了能夠繼續創作。
因此，同樣做為畫家，30 歲的梵谷只能不停寫信給弟弟西奧要生活費；30 歲的畢卡索，卻已經可以透過賣畫的收入跟女朋友住在巴黎市區漂亮的公寓裡。
隨著畢卡索的身價水漲船高，早年一幅自畫像，在他晚年賣出去的價錢已經可以買 10 台勞斯萊斯，這創作的靈感當然更是源源不絕啊！如果是我就一定會每天待在家一直畫啊一直畫，錢就會一直來啊一直來！
錢既然好賺，那就隨興花吧！據說到了晚年畢卡索每年的日常開支是 300 萬法郎左右，相當於現在的台幣 7500 萬元。
所以說，搞藝術這檔事，也是「性格決定命運」啊！內向的梵谷，活得那麼用力還是吃土。外向的畢卡索，帶著機巧的業配，人生擁有了一片沃土。
兩種生命姿態，兩樣藝術風格，你偏好哪一款呢？我喜歡努力的人，但我太不捨梵谷遇到的苦難，在這個人人都有機會成為網紅的露出世代，你若想被世界發現，就必須學習像畢卡索那樣，成為一個懂得努力但更懂得運用策略讓自己被看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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