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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乾淨,反而越容易過敏?讓過敏兒心裡苦,卻有口難言的「衛生假說」

陳永融 2021-11-24

過敏(allergy)雖然歷史悠久,但直至百年前都被視為一種「窮苦病」,也就是只有社經地位低下、只能在惡劣環境中討生活的平民才會染上的病症。然而,隨著醫療水準進步、人均生活品質提升,過敏的盛行率卻沒有向大家想得那樣下降,反而逐年上升。

 

如今,在臺灣、日本等高都市化的國家,或是美國紐約、加州等高度發展地區,過敏人口比例都在 30% 到 50%,甚至根據採樣的年齡層下降,這個數字還會往上飆升。這樣的「異常」,顯示人類過去對於過敏的想像需要修正,得學著用新的角度來看待這個早已與現代社會緊密結合的疾病。

 

但在得出新結論前,我們先來認識一下這個煩人的東西吧。

 

什麼是過敏?

如果你跟筆者一樣從小就是個過敏兒,肯定對「免疫疾病」這個詞不陌生,甚至有些人會把它與過敏混為一談。雖然都是源自於人體免疫系統的不適,但過敏並不符合「免疫系統攻擊自身細胞」的免疫疾病定義,而是針對外來過敏原的超敏反應(hypersensitivity)。

 

之所以稱之為過敏,是因為此時免疫系統針對大多是無害,或不足以造成過大威脅的外來物質,真正致命的反而是過敏反應引發的各種生理症狀。這也是為什麼大家會說「過敏是一輩子的事」,畢竟我們沒辦法真的「根除」問題來源,只能想辦法與之共存,戰戰兢兢避開任何會讓免疫系統不開心的地雷。

 

說到過敏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羅馬帝國的第一個世襲王朝「朱利亞-克勞迪烏斯王朝」,其家族三位成員(奧古斯都、克勞狄烏斯與布列塔尼庫斯)被認為是異位性皮膚炎的患者,也是最早被文字紀錄的疑似過敏患者。隨著時間來到近代,「花粉熱(症)」在 19 世紀初期開始大流行,這項症狀奇特的夏季疾病被英國醫生小約翰・波士塔克(John Bostock, Jr.)發現並記錄下來,卻沒能更進一步分析病理。

 

小約翰・波士塔克(John Bostock, Jr.)

直到 1906 年,奧地利兒科醫生克萊門斯・馮・皮奎特(Clemens von Pirquet)才提出「過敏」的明確定義,真正打開了人類與之對抗的無止境戰爭。之所以會發現過敏機制,其實也是很剛好。皮奎特醫生原本是在研究天花疫苗,無意間發現接種者往往會在第二劑時表現出較為嚴重的副作用,進而挖掘出這項免疫機制。

 

過敏的原文 allergy 的字源是希臘文的 allos(其他)與 ergon(工作),造成過敏的不是外來病原體,而是「別的東西」。也因為其獨特的病理,讓醫生們沒辦法用過去習慣的邏輯緩解過敏症狀,只能尋找新的治療方法。所幸,當時已經有許多醫生在嘗試用免疫療法(immunotherapy)治療難纏的癌症,針對免疫系統的引導技術已有初步架構,恰好可以應對奠基在相關機制上的過敏反應。

 

一九三〇年代晚期,至今仍被廣泛使用在臨床治療的抗過敏藥物「抗組織胺」(antihistamines)終於問世,幫助過敏者的身體能夠更好地處理過敏原、舒緩過敏症狀。針對呼吸道過敏與氣喘的藥物皮質類固醇(Corticosteroid)則是在 1948 年開始投入現場,至此過敏治療的兩大主流藥物都已出現,伴隨二戰後再次開始蓬勃發展的家庭醫學領域,「過敏」成為許多醫生研究的重心。

 

過敏研究的下一次飛躍,是德國免疫學家保羅・埃爾利希(Paul Ehrlich)於 1950 年,發現在過敏反應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肥大細胞(mast cells)。肥大細胞不只是在第一線接觸過敏原的哨兵,更是實際釋放炎症介質、引發過敏反應的元兇。當然現在我們有更深入了解後,知道過敏反應不只一種,也不都是由肥大細胞引起,但埃爾利希的發現仍具有十足的代表性,更是後續發現「免疫球蛋白 E」(immunoglobulin E)是引發大多數過敏反應抗體的關鍵基石,成為免疫醫學重要的里程碑。

 

然而,不管醫界開發出多少新藥,全世界的過敏人口仍不降反增,甚至有不少因為過度依賴抗過敏藥物,結果出現嚴重副作用的案例。這也讓許多醫生開始思考我們是否把過敏想得太理所當然,以致於忽略了重要的變數。說得更精確些,過敏的核心機制是免疫系統,但若單純「減少環境中的過敏原」是正確解法,又怎麼會出現都市過敏人口比例遠高於鄉村的現象?

 

緩解過敏的藥物(Source: Unsplash)

 

越乾淨,越容易過敏?

在這樣的疑惑中,新的見解逐漸成形──衛生假說(hygiene hypothesis)最早出現於 1989 年的英國醫學期刊(British Medical Journal),由大衛・斯德拉坎(David Strachan)博士提出。雖然這個假說的核心概念在過去時不時會被提出來討論,但斯德拉坎博士卻是首位為其背書的學者,原因也不難猜──因為它推翻了過去數十年的理論核心。

 

在衛生假說出現之前,醫學界認為當環境越是髒亂、受污染,人的免疫系統便越容易接觸到過敏原,進而被誘發出過敏反應。然而就如前一段所述,學界收集到的臨床數據卻是截然不同的樣貌,也因此引起斯德拉坎博士的好奇心,試圖挑戰現有理論框架。

 

在那篇震驚學界的論文中,斯德拉坎博士闡述了他針對花粉熱與皮膚炎(兩者皆是常見的過敏疾病)的觀察,發現兄弟姊妹眾多、照理說會因為家長疲於照顧而接觸到更多過敏原的孩子,其過敏盛行率卻遠低於受到較多關注、環境衛生條件好上不少的獨生子女。斯德拉坎博士將這些發現延伸,認為過敏兒比例之所以會在 20 世紀暴增,究其本源竟是因為「環境變乾淨」!

 

越愛乾淨反而越容易得到過敏?(Source: Unsplash)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的激進論調,而是有根據的科學推斷。免疫系統雖然會自行運轉,但是該攻擊什麼目標、該派出怎樣的部隊,這些珍貴的「判斷」都來自於身體過去應對外來者的經驗。最近討論得沸沸揚揚的疫苗,正是讓免疫系統先接觸沒有危害性的片段或完整病原體、記住敵人的特徵,待身體真的被入侵後便能迅速反應,進而達到「免疫」的效果。這也是為什麼 COVID 疫苗對變種病毒的效力會減弱,因為免疫系統不一定能有效辨識出變異後的病原體,讓保護力受損。

 

基於這個「學習」機制,斯德拉坎博士推斷過敏反應其實是免疫系統發展不全的表現。因為年幼時被父母保護得很好,以至於我們沒有機會接觸環境中各式各樣的過敏原,讓免疫系統錯過建立資料庫的黃金時期,才會在往後正式接觸到這些「異物」時反應過度。這個結論在當時引起許多免疫學家、傳染病學家的注意,也因而短時間內累積起大量的研究數據,建立起扎實的理論框架。

 

2003 年,葛拉漢・盧克(Graham Rook)博士以衛生假說為基礎,更進一步提出「老朋友」假說(old friends hypothesis),認為過度整潔的環境不但無助於幼兒發展免疫系統,還會把環境中重要的微生物一同消滅。這些小東西存在的歷史比人類還要久遠得多,伴隨著我們走過漫長的演化道路,因而成為人類身體運轉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少了這些「老朋友」,我們的免疫系統就像是丟失了幾個齒輪,當然怎麼運轉都不順暢。

 

衛生假說發展至今,告訴我們什麼?

衛生假說與老朋友假說,兩者都是當代備受矚目的免疫醫學課題,也在臨床研究中產出許多令人振奮的研究成果。但現實還是潑了大家幾盆冷水,因為這些前景看好的數據,並不代表過敏兒的過敏人生就有救了。
 

如果你有注意到,斯德拉坎與盧克兩位學者提出的見解至今都還停留在「假說」階段,並沒有真正成為一個「理論」(theory)。對不熟悉科學領域的一般民眾來說,這可能只是用字遣詞上的差異,但兩者之間其實有著一條名為「證據」、無法逾越的鴻溝。雖然當前學界廣泛地支持衛生假說的核心概念,但終究欠缺一錘定音的關鍵性證據,讓我們可以把各種現象串接成明確的因果。

 

說得更明確些,我們現在觀察到的種種現象,都有可能是受到未知變數影響的結果。雖然有不少臨床案例支持衛生假說,但不管表面上看起來有多「理所當然」,只要沒有經過科學方法驗證,我們就沒辦法給出肯定的結論。人體至今還有許多未解的謎團,就算是再出類拔萃的學者都不敢說自己「全都懂了」,所有檯面上被廣泛應用的理論也大多被更新過,但樂於自我更新的特性,正是「科學」的價值所在。

 

別忘了,「過敏」這個詞亮相至今也不過百年出頭。相較於其他研究領域,它還很年輕、尚有許多需要被挖掘的可能性。

 

本文由故事編輯部與百靈佳殷格翰共同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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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永融
刊登日期 2021-11-24

文章分類 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