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同婚專法已屆滿一週年,故事StoryStudio採訪了四對已登記結婚的同性伴侶,與我們分享他們的關係旅程中,各自不同的曲折和精采,以及結婚後更加豐富滋潤、坦蕩發光的生命。
5月17日那天下午,立法院三讀通過《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當其中關鍵的第4條條文,明定「同志伴侶可向戶政機關辦理結婚登記」以多數通過時,青島東路現場約三萬多的同婚支持群眾掌聲如雷、相擁而泣。
楊智達與洪國峰便是其中一對。
1、智達與國峰:平權奮鬥中結識相伴的戀侶
從決定在一起到結婚,自我反省就會是一生的功課。
2020 年 1 月,他們正式登記結婚。這年,他們分別為 28 歲、26 歲,從學生時期相識,一路一起為性別平權、勞工、環保等議題奮鬥,至今近 7 年。
問起這對年輕的戀人,何以在這個年紀,就為人生下一個這麼重大且長遠的決定?
洪國峰回答:「許多人都認為男同志的感情不可能長久。但,對我來說,交往比結婚的決定更慎重,關係中會遇到的磨擦、瓶頸,不管有沒有結婚,都得面對。」
婚禮上父親獻唱:「幸福就是觀念轉變彼陣開始。」
結婚對兩人而言,除了多了法律明確保障的權利義務外,還多了一層與家人、與社會間過去並不那麼理所當然的「正式」展現。在此之前,身邊許多長輩對他們的關係多半心照不宣,而婚禮當天,這個像是「祕密」般的事情,大大方方地搬上檯面慶祝,眾人似乎一同把這壓力鍋打開,好好呼吸了一場。
洪國峰的父親,從未與兒子正面深談過自己的感受,卻在婚宴上唱了一首《幸福是什麼》送給兒子,裡面有段詞是這麼寫的:
「幸福有時在手內,有時踮大海,有時在心中,有時在夢裡。到底幸福是什麼? 講破無值錢,幸福就是觀念轉變彼陣開始。」
婚後,備受矚目的他們,不諱言有些壓力。他們就和天下的所有戀人一樣,在關係中會有衝突、也會有感情趨於平淡的時候。面對問題,楊智達說:「我們會花很長的時間坐下來討論,除了表達需求外,要靠平常的細心觀察,才能感受對方隱性的需求。」
洪國峰則笑著說:「智達比較辛苦,我觀察力比較弱,對『浪漫』的定義也都不太一樣,我還在學習,但我們一定會讓彼此知道自己的在乎。從決定在一起到結婚,自我反省就會是一生的功課。」
2、Dakanow 與 Ahon:我們要有名有姓的活著
同婚專法通過 4 個月,Dakanow 就和他交往十多年的戀人 Ahon 結婚了。
2016 年他們在紐約登記,但那時的婚約對他們還不踏實。他們仍然擔心,萬一有天對方在生活裡發生意外,他們在法律上仍然無法代表對方的「任何誰」。
同婚通過前,Ahon 的父親生病,Dakanow 陪著他去醫院急診,那時,醫護人員問他是誰,Dakanow 直接說:「我是他兒婿」,同時,也在單子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但我知道我在講時心裡浮浮的,因當有人要搬出法律否定我時,我是站不住腳的。」
但是,從結婚登記的那天起,Dakanow 的第一個感覺是:「我們在法律上不再是有殘缺的人,我完整了。」在正式結婚後,Ahon 父親的喪禮上,Ahon 看到訃文上沒有 Dakanow 的名字,便直接要求將 Dakanow 列為兒婿。他知道,此刻,他們是有法律地位關係的,紮紮實實,而這個確認,也讓他更敢於在親友家族內,為 Dakanow 留下名姓。
來自部落的雙重壓力,同婚可做而不可說
就像當年那躲在陽台的男孩,他們是可以有未來的
然而,越過國家法律這一塊,他們仍有個難題:部落文化的衝撞。
Dakanow 是屏東三地門排灣族人,在部落裡,男人被崇尚陽剛勇猛,從小被教導狩獵技巧,而刺繡等文靜的細活,則是女人在做,也只有女人該做的事。除此之外,部落大多篤信基督教,Dakanow 記得,小時候曾聽大人教誨,聖經裡說「同志」和「離婚」同屬不神聖的象徵;他還記得,有個鄰居男孩,熱愛變裝,常被家裡大人打。有天,那男孩被打到逃到他家陽台,他還偷偷去拿飯給他吃。
對非典型陽剛男性的指控詞──「娘娘腔」──無時無處不在。但是,不符合主流性別期待的人,在部落並非沒有,只是不能明說,只能把身分認同在黑暗中拽藏著。從小生長在這樣期待男性陽剛特質、外加宗教意識等雙重框架的部落裡, Dakanow 從未想過自己有天能擁有婚姻,或甚至──有天,他能否在部落辦一場真正的婚禮?
重視群體的排灣族婚禮,不只簡單兩個人到機關簽字登記就可以了,Dakanow 和 Ahon 要過關斬將,一關一關。其中一關,就是要舉辦一個儀式,給 Ahon 一個部落的傳統名字,且要全部的部落長老同意,願意接納他這個異族人。
現在,Dakanow 和 Ahon 就卡在這裡。
牽手現身,要連名帶姓做一個「完整的人」
同婚,讓 Ahon 與 Dakanow 在彼此的家族,至此有了名字,親友開始敢正面地談起他們,不帶羞愧遮掩。只是,要在部落裡得到文化上的婚姻關係確認,似乎還有段路。問他們,如果法律已有了身分,為什麼還需要得到這個「確認」?
除了讓自己感覺在部落更完整,Dakanow 回答,「也讓像我們一樣的年輕人看見,就像當年那躲在陽台的男孩,他們是可以有未來的。」
撇開這個世界對於婚姻的規範和界定,Dakanow 和 Ahon 的感情,從二十多歲談到快四十歲,對彼此毫不懷疑。然而,他們是生活在地球上、在社會中的人類,光有愛遠遠不夠,他們想要帶著對方,一起紮紮實實地在這地平面上生存,於是,他們不斷地在本無「同志」的法律和部落文化裡,一次又一次、勇敢無懼地,連名帶姓地現身。
他們是爭取結婚,也是爭取在每一個角落,當一個「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