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證明人類存在的禮物之一
音樂人對於留下「自己作品」的執念,源於人類對永恆的根本追求。「人會離開,但歌會留下來」,這個前提便是已有一種可以記錄聲音的載體。事實上直至 1877 年愛迪生發明留聲機(phonograph)並讓聲音可以重播之後,「聲音紀錄」才真正化為可能,其後「錄製音樂」歷史持續至今不超過 150 年,從唱片、CD 到串流平台,載體卻已歷經數輪變化。
每當談起音樂媒介的變遷,我們便常常聽到一句話叫「載體萬變,情感不變」,然而人類接近音樂的「情感」,真的沒有隨著播放載體變化嗎?傳播學者麥克魯漢(Herbert Marshall McLuhan)有個經典理論叫「媒介即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意指傳播媒體的性質本身已經決定內容的樣態,就像照片改變了看的方法,音樂為了適應媒介,確實也持續改變它被製造與聆聽的方式。
隨載體而變遷的歌曲形式
在唱片被發明以前,我們很難想像一首歌可以傳到千里之外,而唱片問世後,一首歌不僅能留存、運送、轉傳,也從富麗堂皇的演奏廳進入尋常人家的小客廳,讓大眾可以用更低的成本親近音樂。當錄音能夠「凍結」音樂,早期爵士樂手也調整綿延不絕的即興獨奏模式,開始思考如何在有限的唱片容量內,謹慎留下具有創意的編曲。與此同時,獨尊現場音樂的狀況不再,人們甚至開始認為現場表演要能重現錄音版本才是「對的」。
早期蟲膠唱片的單面僅能錄製四分鐘內的歌曲,使創作者必須縮短作品時長,時至今日仍影響我們下意識認為一首流行歌的長度就該是四分鐘。當時古典作曲家甚至會配合實體唱片,設計過渡段落,如史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的《A調小夜曲》便讓每一章末尾處設計漸弱音淡出,下一章開頭漸次增強,以符合唱片翻面聆聽的習慣。
不過隨著 1950 年代,容量更大的 33⅓ 轉 LP (Long Playing)唱片普及,音樂人不只能塞入更多曲目,也開始重視曲序排列,甚至發展主題性極強的概念專輯(concept album),如披頭四的《Sgt. Pepper Lonely Heart Club Band》。儘管如此,LP 仍有技術限制,當音樂越大聲、低頻越多,就越容易吃掉容量,為了加入低頻而降低音量的唱片,往往不容易在收音機或點唱機受到注意,因此,如何在有限的唱盤塞入更多的音樂,又能維持高音量與動態就成為一門學問,並催生「母帶工程師」一職。
科技的進展讓音樂得以容納更多可能性。1935 年,德國通用電器 (AEG)發明磁帶錄音技術,成為捕捉聲音的新媒介,並進一步解放音樂創作的時空限制——透過磁帶的編輯與剪接,音樂人可以讓不同時間、地點錄製的聲音結合,開始實驗拼貼多層次的人聲與聲響。到了 1963 年,荷蘭飛利浦公司發明卡式磁帶及方便攜帶的錄放機後,許多人便用來側錄電台節目收藏、製作個人化的精選輯(mixtape),甚至錄製自己的作品給親朋好友甚至唱片公司。當時不受主流青睞的類型音樂如龐克樂團,也得以藉此傳播、銷售。而印度於 1980 年代引進卡帶後,甚至打破英國公司長期壟斷的 LP 市場,讓小型唱片公司與另類歌手被更多人聽見。
人性和科技的交會,影響我們的音樂喜好
1982 年,與飛利浦公司合作開發 CD 的索尼公司董事長大賀典雄,決定以摯友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指揮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的長度(74 分鐘)作為 CD 的既定規格後,音樂市場才完全進入數位時代。然而數位音樂的發展也帶來新的模式與問題:純淨無暇的數位音質,一度被質疑缺乏人味,只是 MP3 普及則更加速音樂的去物質化,讓幾千、萬首歌得以變成一種電腦檔案,輸入 iPod 或透過網路交換。
如今的流行歌手為了在無盡的串流大海裡讓自己的音樂被聽見,往往傾向釋出單曲,簡化歌詞和重複特定段落。比如饒舌歌手 Lil Pump 破 11 億點聽的〈Gucci Gang〉,在副歌便不斷複誦著“Gucci gang”;有研究顯示,當前流行歌曲的前奏也縮短至五秒內,以讓觀眾快速進入狀況。
2023 年初來臺開唱的加州樂團 Ginger Root,曾在演出時特別感謝 YouTube 演算法讓他們被聽見;許多歌手也會期望歌曲被收入到熱門的情境歌單中,甚至為了 TikTok 創作 15 秒的手勢舞曲。和過去一樣,當代音樂人仍在思考科技媒介與創作加成的效應,面對限制、發展創意。如今網路上仍不乏嘲諷,聲稱現在的音樂變質了;可或許音樂一直都在質變,回望歷史,將有助於開闊我們的視野,發現那些理所當然中的不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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