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嶼,不論是搭船或是搭飛機,從登島的那刻開始,舉目所及的蘭嶼機場及公路等交通建設、觀光客駐足拍美照的青青草原,又或是突兀聳立在野銀部落外圍的永興農莊的石柱,都與戰後國家治理有著極大的關係。
除卻今日我們所熟知的核能廢料貯存場議題外,其實蘭嶼自 1950 年代起的「離島建設」,一直在接收國家不想要的東西。
當國家勢力登島
Ponso no Tao、Botel Tobago、紅豆嶼、紅頭嶼、蘭嶼,不同族群依循各自的脈絡來稱呼這座島嶼。1947 年,政府以過去日本時代所用的島名──「紅頭嶼」,發音易聯想成「紅蟲」為由,改以島上盛產的特有種五葉蝴蝶蘭為名,將這座島嶼命名為「蘭嶼」。不同政權登島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它改一個新的名字。
有別於日本時代因研究調查與地理限制為由的低度管轄,戰後由政府與軍方主導所開啟的治理策略與建設,使現代國家的觸手正式深入蘭嶼,其影響延續至今。
戰後初期,國民政府為安置大量來臺之官兵與其眷屬,由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以下簡稱退輔會)主導各項協助就業措施,其中一項是開發自平地到山區的土地、成立農場。不少高山農場如清境、武陵,即是在此背景下興建,而蘭嶼也列名其中。
首先,1952 年設置了「蘭嶼指揮部」(臺灣省保安司令部蘭嶼指揮部,1958 年後因整編改制成為警備總部蘭嶼指揮部,簡稱「蘭指部」),正式交由軍方管轄,非經特殊申請不得登島。接著,1958 年 7 月 1 日正式設立「蘭嶼農場」,並以此為總稱,徵用島內約三成土地,旗下建設 10 座農場、牧場或榮民新村,分別名為定興、椰油、榮民、翠微、中興、復興、龍門、永興、萬壽、天山等。
海上監獄
雖說農場的原意是安置軍隊過剩的人力,但有別於其他在臺灣本島的退輔會農場,蘭嶼農場內所安置的人群結構可是大有玄機。
農場裡主要的人力,是不服管教、有案在身的榮民,稱之為「場員」,場長則由蘭嶼指揮部指揮官兼任。政府利用蘭嶼四面環海、與臺灣相隔甚遠的特性,把人丟到島上隔絕起來,心中的如意算盤是將整座島當成一座無法脫逃的海上監獄,又可促進生產與開發。一方面在島上引進與飼養牛隻、栽種稻米,像今天遊客必去的青青草原,就是當時設立的復興農場;另一方面,場員也是島上公共建設的主要勞動力:兩條大型公路、水利設施和蘭嶼機場等皆由他們修造。
但政府沒有顧慮到的是,這座島嶼原先就有世代居住於此的達悟族人。對族人而言,不只原本種植水芋、果樹的土地及灌溉水源被侵占,生活中又要與不知何時會逃跑出來的犯人比鄰而居。這些有案底在身的人,還會破壞達悟人的作物、偷取他們的財物,甚至打架鬧事、姦淫女性,使達悟人的生活壟罩在恐懼之中。
延伸閱讀:陽光、海灘、丁字褲──圖文蘭嶼風土誌
高金鐘越獄事件
除了具有退輔會榮民身分的「場員」,政府也將一般社會案件的重刑犯,移入蘭嶼的監獄管訓隊進行勞動服刑,此類受刑者稱為「隊員」。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 1963 年的高金鐘越獄事件。
戰後逃獄史上的紀錄保持人高金鐘,擅長行竊,沒有他開不了的鎖,每每被警方逮捕上銬、入監後,仍有辦法脫逃。關不住的高金鐘,在 1958 年第十次落網時,被判刑移送到蘭嶼。然而,蘭嶼還是關不住高金鐘。1963 年 10 月 23 日,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高金鐘夥同 6 名犯人殺害 2 名官兵後脫逃,朗島部落警力因電話損壞而無法通報其他部落,錯過黃金追捕時間。
此事驚動各界,媒體連續多日報導,有關當局除了從臺灣調動軍警人員渡海增援,甚至也要求達悟族人上山帶路,動員上百人次進行搜查,卻始終找不到逃犯下落。高金鐘的第十次越獄,也是他的最後一次。魔術大師胡迪尼在密閉的水箱中屢次脫逃,高金鐘則在四面環水的海上孤島中消失無蹤,迄今下落成謎。
隨著 1967 年蘭嶼解除管制、對外開放觀光,蘭嶼指揮部也在解嚴後裁撤,蘭嶼農場與監獄正式走入歷史。若說蘭嶼宛若一艘太平洋上的大船,那它在近百年的時間之海航程中,不斷遭逢近代國家機制掀起的驚濤駭浪。
下次迎著海風騎在環島公路時,不妨留意周邊遺留的歷史痕跡,這些地方,今天都還在。
蘭嶼退輔會農場分佈圖
- 促轉會,戰後蘭嶼地區發展:蘭嶼指揮部等機構沿革與影響調查計畫
- 黃旭,《雅美族之住居文化及變遷》,臺北:稻鄉出版社,1995。
(本文作者為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計畫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