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夠穿越時空,回到古早的嘉義,你想找到什麼樣的人,帶你認識這座城市呢?
在嘉義土生土長的畫家陳澄波,會是個很不錯的在地嚮導。這位畫家成年後出外闖蕩了許久,又在一九三〇年代中期返鄉定居。整個藝術生涯中,他走踏故鄉各處,只為了尋覓適合作畫的風景主題。據說,當陳澄波在街道上寫生的時候,總是喜歡找身旁的路人聊天,邀請大家評論自己的作品。這位熱情洋溢的畫家,或許就是最適合帶著我們漫遊嘉義的人選吧!
一、《夏日街景》:快速改變的現代化城市風景
若將陳澄波遺留下來的嘉義風景畫蒐集起來,再把這些作品的取景位置逐一標誌在地圖上,我們會發現:他一直在尋找描繪這座城市的新角度。那麼,他究竟想帶觀眾看見嘉義的哪些面貌?
在嘉義市區,陳澄波經常描繪舊城區西門圓環與中央噴水池。嘉義的圓環最早可追溯到一九〇六年的梅山大地震。那場「陷落諸羅十萬家」的巨大災難,讓城裡的舊有建築幾乎破壞殆盡,卻也是當局對嘉義進行「市區改正計畫」的契機。
今日嘉義市區裡那些筆直的道路、網格狀的街區、與城市四城門的圓環,大約都是在震災後的重建工程裡奠立了基本形制。除了圓環,電線、水溝等現代基礎建設也漸漸覆蓋整座城市。電力的出現,尤其改變了人們日常作息和休閒娛樂:入夜後,街道與店鋪有了燈光,人們在街上活動的時間得以延長,各種各樣的消費在夜裡持續進行。
陳澄波的城市風景畫經常把電線桿擺放在畫面中,甚至刻意凸顯它們的存在,或許正反映畫家對電力設備帶來的轉變,感到印象深刻。一九二七年的帝國美術展覽會(簡稱「帝展」)入選作品《夏日街景》中,一根電線桿直截了當地豎立在畫面中央,背景處則是圓環、噴水池與連棟的街屋建築。一九三四年完成的《街頭》,則同樣以圓環附近的風景為主題。雖然只餘下翻拍的舊照片,但從黑白影像當中,同樣可以看到畫家描繪了整齊的街屋、長直的道路、以及沿路佈設的電線桿與水溝。
總的來說,這兩幅畫都呈現秩序齊整的城市空間,和現代化的街景元素。而陳澄波所著意描繪的圓環與噴水池,則是嘉義在這段改變的過程當中,最鮮明的標誌。
二、《嘉義街中心》:啤酒屋、書店⋯⋯那些休閒娛樂的新型店舖
在日治時期的臺灣,「休閒」是相當新穎的現代概念,不像傳統農業社會的日常生活多半圍繞農作時序來進行,現代化城市裡的工廠、公司、商店職員,每日工作以鐘表刻度為準,時間總是相對固定且可預期。如此一來,人們就需要安排特別的「休閒活動」,來度過行事曆上的空白欄位了。
假如在一百年前的嘉義,你會擁有哪些休閒娛樂呢?
喝啤酒或許是一個不錯的方案。在陳澄波的《嘉義街中心》左側,我們會發現一塊寫著「啤酒」(ビール)的店家招牌。
同樣在《夏日街景》背景處的建築屋頂上,也豎立著一塊正方形看板。從歷史照片看來,那很可能也是啤酒廣告。而那棟充滿歐洲風味的房子,在一九二〇年代正是「高砂麥酒株式會社」經營的啤酒屋。
再走遠一點,從圓環向西筆直延伸至火車站前的通衢大道(在日本時代名為「大通」),兩旁至少可以找到書店、藥局、食堂、菓子鋪(甜點店)、吳服店(和服店)、時計店(鐘錶店)、寫真館(照相館)……都是日治時期才陸續出現的新型店鋪。如果你生活在日治時期的嘉義,想逛街採買的話,這條街鐵定會是最理想的選擇了。
三、《西薈芳》:酒樓、喫茶店,新興的飲食娛樂文化
說到日治時期嘉義的娛樂場所,人們一定不會錯過位於西門町一帶、酒樓雲集的「遊廓」。陳澄波一九三二年的畫作《西薈芳》,題名就出自畫面左側一家旗亭的招牌。若從西薈芳二樓的窗戶望進去,似乎還能看到一些圍坐宴飲的人群。日治時期的仕紳階級經常在這類場所聚會,陳澄波想必也曾經在同樣的場合裡交際應酬,與朋友們喝酒談天。
《西薈芳》當中,還值得注意的是畫面右側的兩臺攤車,不約而同都懸掛著「冰」字旗。嘉義的製冰工廠大約出現在一九一〇年代初期,在陳澄波的時代,加了冰塊的點心或飲料,同樣是一種新的飲食體驗。
再看背景處一排橫向的街屋,依稀能夠透過招牌辨識出一間「喫茶店」。與同時代的「咖啡店」相仿,「喫茶店」同樣販賣西式飲食,只是營業型態不像咖啡店那樣複雜。在日治時代,許多臺灣人都是透過喫茶店,第一次接觸到咖哩飯、冰淇淋、漂浮汽水……等所謂的「洋食」。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這些飲食早已不算稀奇,但在一百年前的嘉義,仍是挺新鮮的味道呢!
若從西薈芳東北方朝向中央噴水池的方向走去,還會看到一棟歐洲風格的大型公共建築,那是嘉義的西市場。從一九三二年出版的《新興の嘉義市》一書來看,西市場裡可以購買壽司、點心、醃漬食品,還有臺灣人經營的果物店、野菜店販賣各類生鮮時蔬。這裡的客人以消費力較高的社會階層與外地遊客居多,因此西市場在舊時的嘉義有所謂「好額人市」的稱號。不過,只要入夜以後,西市場附近就會變成攤販聚集的夜市,一直到午夜十二點才結束營業。就算不是「好額人」,應該也可以在這裡逛得很開心吧!
相對於西門町的「西市場」,鄰近東門圓環的舊城區裡也有一座「東市場」,是嘉義民眾日常飲食的集散地。尤其在一九二三年,東市場陸續增築了集合各種吃食的「飲食市」之後,更被譽為「簡易市民食堂」。直到今天,東市場依舊是嘉義在地人最熟悉的城市廚房。
四、《嘉義街外》:觀看同一座城市的不同視角
除了熱鬧的區域以外,陳澄波還把目光投向了看似不甚起眼的城市角落。比如讓他在畫壇揚名立萬、入選帝展的《嘉義街外》(嘉義の町はづれ),便是描繪自己住家附近的街道風景。
日治時代的城市攝影作品,往往著重地標性的建築物或知名景點,或是市區內一些主要幹道的熱鬧景象。相對來說,《嘉義街外》則為我們提供了嘉義的另一種觀察角度。畫中描繪了不斷向周邊原野地帶擴張的現代化道路與街區,近景處則描繪未經改造的範圍,不僅路面顯得起伏不定,整體的線條感覺也較為混亂。
當然,這並不表示陳澄波不關注遊客經常造訪的熱門地點。在他的作品裡面,我們仍舊可找到北回歸線標誌、製材工場、吳鳳廟、以及市區東部的嘉義公園等等風景名勝。其中,特別值得我們欣賞的是從高處俯瞰嘉義的《展望諸羅城》。在這幅畫裡,整個嘉義被陳澄波描繪成一座綠意盎然的城市。
那麼,陳澄波自己的日常休閒活動又是什麼?一九三二年出版的《臺灣人士鑑》說道,陳澄波的興趣有三項,分別是登山、旅行與觀戲。登山和旅行很容易理解,陳澄波的臺灣風景畫,有許多在阿里山上取景的作品。在老照片裡,我們也可以看到他和廖繼春等其他畫家同遊阿里山。至於觀戲,日治時期的臺灣,電影院逐漸風行,嘉義市區也有「嘉義座」、「南座」、「電氣館」幾座老戲院,那裡面或許會有陳澄波曾經走動的足跡。
藉著陳澄波的畫作,走入百年前的嘉義,就像是在造訪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神祕境地,其中有些地景仍舊存在,有些則已成為歷史陳跡。有機會到嘉義,不妨帶著陳澄波的作品在街上漫遊,或許你也會驀然發現一些與畫作相互連結的歷史線索,開啟一場特別的時空旅行。
翻開書,開啟一趟從嘉義製材所出發的散策旅程。我們將回到百年前的嘉義,透過一則則的小故事,與製材人共享同一片生活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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