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母親的大愛讓她撐過八年奮戰，最終促使強制汽車責任險立法成功

看著自己的孩子平安長大成人，是每個父母的願望。然而，世界是殘酷的，車禍造成的意外事故幾乎每天都在上演，有時甚至奪走了當事人的性命，留下心碎的親人。

生命終結在撞擊的當下，但母愛卻永不停止。柯蔡玉瓊，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她把母愛化作大愛，積極推動交通安全改革，最後促使強制汽車責任險入法成功，讓車禍受害者有基本的賠償保障。這是關於她的故事。

6 月 28 日，悲劇發生之前

在那天來臨以前，柯蔡玉瓊是一個臺南的平凡家庭主婦，她的生活以丈夫跟小孩為重心，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走上街頭，成為一個 NGO 組織的領袖。倒也不是說她對社會事漠不關心，而是那些「大事」對於只有小學畢業的她，有點太遙遠了。

直到 1989 年 6 月 28 日這天，一樁意外衝擊了柯蔡玉瓊的平凡幸福人生，一切天翻地覆，她再也無法過著像過去一樣的生活。

當時，柯蔡玉瓊的長子柯重宇走在東海大學旁邊的鄉間小路上──這條路寬僅 5.7 公尺──一台疾駛而過的聯結車，撞上了柯重宇的身體，把他捲到車輪下，輾過他的頭部，柯重宇當場斃命。肇事的司機當場逃逸，在事後潛回現場偷看情況，才被圍觀民眾指認出來。

一條年輕的生命就此終結，但他家人的悲慟才正要開始。得知兒子慘死於車禍的柯蔡玉瓊，強忍喪子之痛從臺南趕到臺中處理後事，她要向肇事者所屬的安昇交通公司討回公道。

殊不知，肇事者的嘴臉不但毫無悔意，還特別囂張。

「壓死一個算什麼，十個八個都在壓了，何況一個。」聯結車公司的代表人士冷酷地說道，話語中展現對人命的輕蔑，更看不到一絲對受難家屬的同理心。對他們來說，被聯結車撞死的死者，只不過就是數字，是用「行情價」80 萬就可以打發掉的一段小插曲。

但對失去至親的柯蔡玉瓊來說，無論給多少錢，都換不回自己親愛的兒子。賠償不過是一點杯水車薪的安慰，面對車行堅持給「行情價」、絲毫不重視這起事件的嘴臉，柯蔡玉瓊非常地心碎。肇事者冷漠的回應，讓柯蔡玉瓊的心中一度充滿憤恨，她想過要復仇，要跟肇事者玉石俱焚。然而，就在這個念頭高漲的同時，她夢見了剛過世的兒子。

柯重宇在母親的夢中，看起來一點傷痕也沒有，表情寧靜安詳。他安慰了母親，並請她放下復仇的想法。「不如為全臺灣人立一個法，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和尊嚴。」柯蔡玉瓊聽見個性善良的兒子如此說道。仍舊悲痛的她，把仇恨放下了。

醒來後的柯蔡玉瓊，決定按照兒子託夢所言，把悲傷轉換成大愛的形式，讓兒子的犧牲不至於白費。其實在柯重宇過世的當下，她就曾經想過要把兒子器官捐贈給需要的人，但因為時效已過，這個心願未能完成。如今，一場夢讓她有了啟發，有了前進下去的目標。

立一個法，該有多難？

不過，這並不是一條簡單的路，對僅有小學畢業、一生為家庭主婦的柯蔡玉瓊來說，要「立一個法」可說是天方夜譚。不要說釐清繁雜的立法程序，她連起點在哪裡、法條該長什麼樣子，都還搞不清楚。但儘管缺乏相關的知識，柯蔡玉瓊內心卻有強大的動能，促使她去達成這艱難的目標。

不擅長寫字的柯蔡玉瓊，一頁一頁地慢慢翻閱字典，拼湊出一封又一封的信函。她努力走訪一個又一個車禍受害者家屬，把微小的個人力量集結起來，組成「中華民國車禍受難者救援協會」，開始承接救援家屬的案件。

在過程中，柯蔡玉瓊發現，國內的車禍賠償金額過低，多數肇事者所受刑罰、賠償金都很低，尤其在汽車運輸、貨運業間，竟然出現撞死人「法定公定價」80 萬的說法。這麼低的死亡賠償金額，這樣不但彌補不了受害者、受害者家屬的損失，更使常有肇事紀錄的貨運公司肆無忌憚，反正開快車賺錢更要緊，出事賠的錢也不多，更加輕賤人命。柯蔡玉瓊知道，車禍受難者救援協會的下一步，就是從立法上改變這個困境。

但要如何以立法，解決車禍奪取人命的問題呢？除了加重刑罰、增加賠償金上限以外，還有什麼可以讓受害者得到基本保障？

在臺灣，一般人不喜歡上法院，所以，當時車禍賠償通常是透過私下和解，頂多相約到鄉鎮區公所去調解了事。若和解不成，受害者才會去法院進行訴訟。但法院訴訟費時傷神，受害者家屬光要證明肇事責任在哪一方、證明自己受有多少損害就耗盡心力，更不用說在漫長的法院程序結束後，即使取得勝訴判決，也很可能「看的到、吃不到」、白做工一場。

因為，肇事者可能根本沒有資力賠償，或早已經將名下財產清空或移轉給別人（脫產），受害者家屬除了一張「債權憑證」外，實際上拿不到任何錢。不過，車禍除了肇事者與受害者之外，還有一方與受害求償有關，那就是保險。

如果肇事車主有保「汽機車第三人責任險」，就可以用保險方式補償受害者，這樣至少可以讓受害者與家屬得到應有的補償金。然而，在柯重宇發生事故的 1989 年到 1990 年代初期，因為法規並沒有強制所有汽機車駕駛人要投保相關保險，許多人根本虛應故事沒有投保，更不用說是貨運公司了。

實際踏入社會運動的柯蔡玉瓊，不但了解到車禍賠償的現行制度缺失，也能體會受害者家屬們的艱困與痛苦。柯蔡玉瓊透過車禍受難者救援協會，整合了法律界的力量，開始研擬可行的改革法案，並向政府機關、立法機關與社會大眾倡議。

在柯蔡玉瓊與各界人士的倡議之下，社會輿論開始注重車禍受害者的權益。1992 年，財政部提出了「強制汽車責任保險法」草案，並由行政院審議通過，進到立法院。這部草案的內容包括「採行限額無過失主義」、「設置特別補償基金」、「將機車列為強制投保車輛」，其中，「無過失主義」指的是無論該起車禍中任何一方有無過失，死傷者都可以得到賠償。

這幾項內容，都符合柯蔡玉瓊領軍的車禍受難者救援協會倡議的目標，就是希望讓車禍受害者更容易得到合理的補償，因此，這次草案進到立法院，讓柯蔡玉瓊大感振奮，殷切期待立法院盡速立法。

強制保險費誰出錢？小 NGO 車禍救援協會 VS 交通運輸業者

然而，草案在 1992 年進了立法院，卻就這樣躺著不動了。為什麼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強制汽機車駕駛人保險的話，將會是一筆大開銷，影響到許多人的利益。強制險費率該怎麼制定？該由政府公辦公營，還是保險公司民辦民營？

這些都是巨大難解的問題。而且，當時反應最為激烈的不是一般駕駛人，正是某些交通運輸業者，他們擔心一旦法案通過，將要承擔鉅額的保險費，因此劇烈抗議。

柯蔡玉瓊與她奔波組成的車禍受難者救援協會，不過是個小小的 NGO，沒錢也沒勢，但當時的一些交通運輸業者就不一樣了，他們有錢有人脈，遊說國會的力道非同小可。於是，這項立意良好的法案就此延宕下去，一年一年過去，幾乎沒有實質進展。當時國民黨的黨鞭廖福本曾一度許諾柯蔡玉瓊，黨團會在 1994 年 7 月 15 日完成立法，但到了那天，承諾也跳票了。

在立法難產的過程中，柯蔡玉瓊仍然不願放棄，她持續走上街頭、走進國會、甚至在臺灣南北辛苦主持電台節目，不放棄地為兒子跟眾多車禍受害者請命。然而，眾多的勢力試圖阻撓她的努力，更有立委直接對她冷嘲熱諷，說：「絕不讓法案通過的啦！柯媽媽別傻了。他們輕視妳（小學畢業），懂什麼屁事，沒背景又沒靠山，而在南部子彈打到台北的立法院都滅掉了，大家不會理妳，該死心了吧！」

柯蔡玉瓊為了向立法院施壓，讓他們盡快通過法案，更採取絕食抗議的激烈手段。社會大眾或許同情她，但部分民意代表卻不是如此。

「想兒子想到『發神經』，想要立法，會給她死的很難看，絕食就讓他餓死最好，土地挖挖，埋一埋就沒有人再來吵了。」有立委曾經當面對絕食中的柯蔡玉瓊曾如此被當面嗆聲，展現了他們輕蔑的一面。喪子之痛在某些人眼中，不過是消費的政治工具。

儘管遇到這麼多阻力，柯蔡玉瓊仍然堅定朝目標走去。她在 1994 年和 1995 年都發動過絕食行動、長期帶著棺材在立法院前的中山南路進行抗議，即使成功的路途看起來無比遙遠，她仍是咬著牙「牽大象過河」，堅持熬到強制險法案通過為止。

她看似無望的守候，其實已逐漸發揮了作用，過去堅持要公辦公營的一方，悄悄地放棄了，立法院通過法案的共識正在逐漸凝聚。當時的總統李登輝也注意到了這位努力不懈的母親。

1996 年 11 月 13 日，李登輝總統接見了柯蔡玉瓊，同樣在盛年失去兒子的他，對柯蔡玉瓊的痛苦感同身受。「我的心，被妳無私的心所感動。」李總統如此對她說道，並以國民黨主席身分指示立法院黨團盡快讓此案過關，終於把法案的阻力排除。

曙光乍現：強制汽車責任保險法通過

1996 年 12 月 13 日，距離李登輝與柯蔡玉瓊的會面剛好一個月，立法院長劉松藩終於敲下議事槌，宣布強制汽車責任保險法通過。從 1997 年之後，不論駕駛人有無過失，車禍受害者都可獲得基本保險理賠，每一事故理賠金沒有上限，但同時依法須投保的汽、機車所有人保費負擔也提高了一倍。一路抗爭了七年半的柯蔡玉瓊，總算可以鬆一口氣，與長期一起努力催生法案的人們慶祝一下。

不過，她並沒有就此休息，她認為自己既然催生了強制車險法案，讓汽機車使用者必須多出一筆錢，她就有義務持續監督保險費率與經費流向，而她也說到做到，長期關注並為此發聲。

如今，強制汽車責任險從 1998 年起上線，已經度過二十三年。截至 2017 年 12 月底，承保車數也由 428 萬輛提高至 1,911 萬輛，累積理賠金額及補償金計約 2,453 億 5 千餘萬元，已超過 446 萬人次受惠。從這個數據可以看到，臺灣的車禍事故相當頻繁，確實有大量的賠償需求，強制汽車責任險幫助了很多需要的人，讓受害人有基本的保障，被保險人的風險也得到分擔。

從小學畢業的家庭主婦，到上街頭爭取立法的強悍社運人士，柯蔡玉瓊一路走來並不容易。如果可以選擇，想必她還是希望兒子能夠回到自己身邊，但人生沒有如果，柯蔡玉瓊因而選擇把悲傷轉換成力量，把個人的母愛轉換成社會的大愛，讓更多人受惠，這是一位母親的大愛昇華。

未來當我們投保強制汽車責任險時，或許可以回想柯蔡女士的故事，想想她催生法案的初衷，想想這些年來喪命輪下的車禍死難者，或許我們更能感受到這筆保費的重量，以及它的意義。

（本文為司法院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