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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怪力亂神還是人生浮木?操弄著末日與死亡,讓人願意沉淪的邪教新世界

2022-06-20
在人性操弄的祭壇上,邪教信徒與教主之間的忠誠與羈絆怎麼形成,又該如何瓦解?(「我願意 The Amazing Grace of Σ」電視影集提供)
近日,臺灣原創戲劇《我願意》即將上檔,以邪教為主題的創新戲劇風格,在各大社群媒體及國際影視盛會中,引起廣大討論與迴響,更喚起大眾對於心理支援持系統與社會安全網的注目與討論。到底邪教是什麼?又有什麼令人無法自拔的魅力?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1994 年 10 月,瑞士、法國與加拿大等國開始接連傳出離奇的集體死亡案件。最初因為事發地點分散在不同國家,因此被執法機關判定為獨立事件,但是,隨著案件消息傳開,這些事件間詭異的相似之處逐漸浮出水面。
 
首先,死者是被燒死的。而且火勢之大,甚至足以將整棟房屋燒毀,正常情況下一般人應該會選擇倉皇逃生。此外,現場勘驗發現,這些人身上穿著如出一轍的紅金色長袍,並且像是約定好一樣,所有屍體皆以頭朝外、腳朝內的形式,整齊排列成一個圓圈。在後續的屍檢中,更從部分死者體內驗出大量毒品反應,可以合理推測他們是在精神狀態失常的情況下死去,而這個發現,也為整起駭人聽聞的案件蒙上更深的陰影。
 
在一連串的調查過後,警方發現這些死亡案件與名為「太陽聖殿教」的新興宗教有關。教主呂克・茹雷特(Luc Jouret)自 1976 年開始宣揚耶穌將第二次降臨於世,聲稱自己可以在末日之時,帶領信徒一起前往天狼星、獲得最終的救贖,從瑞士日內瓦發跡後利用各種奇妙的「神蹟」收攏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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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年 23 位太陽聖殿教信徒於瑞士弗里堡(Fribourg county)自焚身亡↑↑)

 

直到 1984 年,茹雷特為了將太陽聖殿教的規模更進一步擴大,動用信徒募款移居加拿大魁北克。不過這個舉動卻也使得教團內部開始出現質疑茹雷特的異音,甚至有信徒出面,證實茹雷特是靠著誘騙信徒吸食迷幻藥,才能在教團儀式中展現種種神蹟。此一指控不僅引發十多人退教,同時也讓警方開始關注這個行事低調的新興宗教。
 
面對這些指控,茹雷特選擇強化約束力,更嚴密地控管所有信徒,想方設法切斷他們與外界聯繫的管道。同時,太陽聖殿教的教義也變得更加偏激,開始不斷宣揚世界末日即將到來、唯有跟隨太陽聖殿教才能「在火焰中重生」等等。宣稱要引領眾生脫離苦海的茹雷特,更是以身作則,在 1994 年成為第一批殉教者,讓後續數十名信徒得以追隨他的榜樣,為了信仰投身無情的烈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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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年教主呂克・茹雷特與其他信徒一同喪生於加拿大住家的火海之中↑↑)

 

所有生命的犧牲,都來自於對「末日」的想像。如同電影般的故事真實上演在現實社會,更讓我們不禁想問,所謂的「末日」究竟是什麼?
 

集體無意識:被創造出來的「末日」

心理學家榮格(Carl Jung)依據不同文化之間共通的意象與概念,建立了著名的「集體無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學說。根據榮格的觀點,他認為人的意識深處,其實有個我們察覺不到的「雲端硬碟」,裡面是你家族、民族、乃至於整個人類種族共享的心理活動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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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榮格(Carl Jung, 1875-1961)(Source: Wikimedia

 

而我們會在出生之際下載這些資料,同時,也根據生活經歷不斷上傳新的經驗,讓整個「雲端資料庫」像宇宙一樣持續膨脹。如果把新生兒比喻成一臺剛出廠的電腦,那麼這些來自集體無意識的「資料」,就像是新電腦裡預先內建完成的作業系統,是我們賴以為生的認知基礎。
 
若你把各地文化的語言以及神話故事拿來分析,會發現許多「巧合」,特別是在對於「末日」的描述上。
 
如天主教、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在教義中有所謂的「最終審判」,認定世界終結後會由唯一至高的「神」評斷每個人的善惡,也是對忠貞信徒的至高獎賞。
 
在華人世界盛行的佛教世界觀中,則有「劫」與「末法」的概念,強調任何事物都有消滅的終點,世界才得以維持永恆的動態平衡。
 
在北歐神話中也有「諸神黃昏」的預言。這個毀滅眾神的「未來」,是整個北歐神話的核心,更是當前許多奇幻作品的靈感來源。連已經消失的阿茲特克文明中,也有關於「末日」的記載。在阿茲特克的理解中認為,當前人類生活的社會是「第五個世界」,而前面四個世界都因為各自的原因迎來終結、並且被神明重新塑造。
 

不同宗教透過概念相似的「末日論」(Apocalypticism),向信徒描繪「人類世界的終結」以及「新生的曙光」。這樣的情節不僅僅是為了塑造出引人入勝的神話,更是宗教團體給信徒的重要「保險」,目的是在告訴信徒們,儘管在現世中他們的生活充滿磨練與挫折,不過只要堅持實踐教義一切都會有回報。
 
尤其是在發展初期受到政治勢力打壓的宗教,比如天主教或是猶太教等,更是強調教義中的「最終審判」。這不僅有助於在強力的外界打壓聲浪中,凝聚信徒的向心力,營造出「異教徒將於審判日受到嚴厲審判」的想像,同時也能加深信徒自身崇高的「清流」之感。
 
然而就像是直接導致 70 人死亡的太陽聖殿教,這份信仰的保險,有時卻反而會帶領信徒走向毀滅的深淵。

 

從救世到滅世的奧姆真理教

相比以身殉教的太陽聖殿教,同樣是強調要從末日中拯救人類的「奧姆真理教」卻選擇了另一條更加血腥且殘暴的道路。
 
奧姆真理教的教主麻原彰晃原本是在日本當地執業的無照針灸師,在接觸宗教學與神秘學後成立瑜伽教室,以浮空打坐等「神蹟」吸引對神秘學感興趣的年輕人加入。
 
麻原彰晃自稱他在喜馬拉雅山上得到「解放」(意指印度教中跳脫生死輪迴境界的狀態),是破壞神濕婆的化身,要從即將來臨的末日中拯救眾生。然而隨著教團規模擴大,奧姆真理教的教義也漸漸從「由教團拯救蒼生」變質成「唯有信徒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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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無數教徒說出「我願意」的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1955-2018)(Source: Wikimedia

 

1989 年麻原試圖競選總理大臣失利,讓奧姆真理教的路線再次激化。團體內開始研究有機化學武器的使用,並以此方法攻擊與暗殺教團反對者,消滅對教團不利的威脅。最早的受害者,是正在追查教團違法證據的坂本堤律師一家人,爾後為了轉移警方搜查的焦點,奧姆真理教更在日本各地以沙林毒氣發動恐怖攻擊,造成超過 7,000 人傷亡。
 
此一事件也迫使日本政府一改過去消極應對新興宗教組織的態度,逮捕奧姆真理教的教主麻原與數十名幹部。而在後續調查中,警方更發現奧姆真理教還同步規劃了許多同等規模的恐怖攻擊,甚至包括針對日本皇室的暗殺計畫。最終,包括麻原在內共有 13 名成員被判處死刑(已盡數執行完畢),6 名成員判處無期徒刑,其餘各自遭判 1 至 20 年的有期徒刑。
 
奧姆真理教發起的恐怖攻擊震驚日本社會,同時也顯現出當時存在於警察體系當中的漏洞,以及對於宗教自由的反思。這個邪教組織甚至還引起美國反恐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Centerfora New American Security)的注意,並在 2011 年出版了針對奧姆真理教的調查報告,成為反制本土恐怖組織的珍貴教材。
 

太陽聖殿教與奧姆真理教的駭人作為不只警惕日本、加拿大等國對新興宗教的管控,同樣也引發一連串針對「邪教」組織的討論與深入研究,包括教義、洗腦手法,以及最重要的——我們該如何預防下一次的悲劇發生?

 

在一切變得不對勁之前:宗教如何成為困頓人生的救贖?

一個新興宗教團體之所以會被認定為邪教,肯定有顯而易見的「異常」。
 
例如奧姆真理教對於女性信徒的性剝削、太陽聖殿教的大規模自殺殉教行為,這些違背人倫的行徑,並不容於現今的主流宗教教義。不過,宗教究竟為何如此令人難以自拔?如果去掉實務面的差異,單純以心理學的角度來討論教義,或許可以發現一些驚人的相似之處。
 
在心理學中,宗教常被視為人重要的「心靈支柱」。在越是惡劣、不理想的環境中,宗教團體能夠帶來的慰藉就越強。如果你仔細回顧當前主流宗教的發展史,會發現它們多半都是由困頓走向蓬勃,藉由挑戰現存體制,來確立自身教義的「正確性」。
 

比如摩西帶著受欺壓的猶太人走出埃及,接受神啟獲得十誡石板;釋迦牟尼反抗印度的吠陀教義,為那些逃不出階級制度的底層人民,點出一條新的修行之路;先知穆罕默德也是帶著少少的追隨者,承受與整個社會為敵的壓力擴張影響力、最終征服整個阿拉伯地區。自古以來,人們由於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得到滿足,因此只能把心神寄託在應許「極樂」的宗教上,這點從來不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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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布蘭(Rembrandt, 1606-1669)所繪之摩西與十誡石板(Source: Wikimedia

 

在前奧姆真理教成員的自白中,明確提到該教吸收信徒的手段便是「同理他人的痛苦」,以過來人的溫柔對迷途者灌輸末日將近的思想,讓對方願意為了「最終的解放」犧牲一切。只要末日到來,不管曾經的自己有多失意,這一世因為信仰了正確的真神,成為被眷顧的特殊存在,在新世界每個信徒都會是勝利者。
 
於是乎,信徒將會越陷越深,直到無法自拔。不過,或許你已經發現了:那些被邪教利用、平白犧牲自己性命的受害者,並不一定都是「想死」的人,可能只是在原本的世界裡「活不下去」了。
 

越是不滿足,越容易執迷不悟

對「末日」的吸引力有一定了解後,研究邪教的學者反而產生新的疑問:如果人們對宗教的依賴、對末日的憧憬,源自現實世界的失落,那為什麼在知名邪教案例中常看到有社會名流,或是在各自領域取得極高成就的「人生勝利組」名列其中?
 
以太陽聖殿教為例,跟隨教義步向死亡的數十名受害者中,不乏社經地位崇高的律師、醫生,甚至還有知名演員與奧運金牌得主。明明過著羨煞旁人的好日子,卻被邪教蠱惑,草草了結自己的生命,如此巨大的反差在當時也曾引發不小的社會騷動。
 
這其實是大多數人常有的思考誤區,因為「物質條件」並不等於「心靈富足」。活不下去的念頭來自於「無法滿足」的空虛,這使得社會定義的「人生勝利組」,在某些時候甚至比一般人更容易受到邪教的吸引。
 
X Japan 的主唱 TOSHI 就是很好的例子。身為日本紅極一時的視覺系搖滾天團主唱,名利雙收的他,卻抑制不住內心的空虛,落入邪教 Home of Heart 的陷阱,甚至成為教主的提款機。對 TOSHI 本人來說,人生勝利組的光環反而是一道無形的枷鎖,就連多年的好友都無法了解他內心的糾結與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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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深陷在邪教囹圄的 X Japan 主唱 Toshi(Source: Kate Gardiner / CC BY-NC 2.0)

 

那種不勝寒的孤寂與恐懼,對一般人來說或許太難同理,但是,仔細想想就會發現,你我生活中肯定也經歷過類似的「不滿足」。
 
如果我們的心是一個水桶,隨著人生經驗的累積、經濟能力的提升,那麼水桶可以容納的水量也會越來越多。以戀愛為例,國高中的我們喜歡一個人,雖然彼此可能不夠成熟、經濟能力也很有限,卻更能把心思放在對方身上,以實際的行動感動戀人;然而,隨著年紀增長,我們在關係中索求的東西變得越來越複雜,反而更容易被外物影響,到頭來反而失去了最重要的「純粹」。
 
這不一定是我們變得貪婪,而是眼界遼闊後,自然產生的距離感。這樣的「不滿足」同樣能套用在人生的自我實現上,例如已經是現代社會重大問題的「中年危機」(midlife crisis)以及「青少年危機」(teenage crisis),都是因為人到了一個新的生命階段後,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做不到」某些事情,進而引發一連串的自我概念崩塌。
 
這或許是人終其一生都在面臨的考驗。例如在孩提時,我們順應師長期待用功唸書,努力做到好學生該有的模樣,卻在進入醫學院後發現自己根本不適合當醫生,卻又無法轉身離去,只能終日徬徨不安、質疑自己的人生是否「錯了」。
 
出社會之後,我們在任職公司打拼大半輩子,努力盡到上班族的本份,結果陷入「升不了官,也無法退休」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於是妥協的過著重複的機械式生活,最終鬥志被消磨殆盡。
 

甚至是在孩子成年獨立後,忽然發現成為父母的過去數十年裡,我們盡全力完成撫養的責任,卻好像從未考慮過自己的未來,於是瞬間失去人生重心。有些人選擇把孩子束縛在身邊,有些人則在放手後像丟失了魂一樣渾渾噩噩,不知道剩下的日子該怎麼過。
 
種種的不滿足,讓我們陷入一個又一個死胡同中。如果,這時能有個讓世界「重新開機」的按鈕,給這些自認動彈不得的心靈再做一次選擇,我想大多數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就像是近年來戲劇中常出現的「穿越」、「重生」題材,正因為這類故事能提供觀者逃避現實的出口,因此受到大眾的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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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邪教嵌制,說出「我願意」的人,往往是在現實人生中一時失去方向的人(Source: Unsplash)

 

不過,你發現問題的癥結點了嗎?
 
容易受邪教箝制的人,不管是憧憬世界末日,又或者是人生「卡住」、失去方向,他們就算沒有主動毀滅一切的意念,卻也不會對現在的世界有所「留戀」。
 
換句話說,我們在面對邪教團體散佈的負能量時,只需要給自己一個「不要放棄」的理由,就能有效地讓自己遠離邪教。無論是再微小的事物,只要能讓你對當前的世界多在乎一點、對可預期的未來多抱一些期待,那這件小事就會成為暴風雨中的燈塔,指引你回到真正的避風港灣。
 
末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盼望世界終結的情緒,有可能讓人一不小心,就對邪教說出:「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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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陳永融(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
刊登日期 2022-06-20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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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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