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脈絡」才能好好理解世界
——訂閱支持《故事》,一起灌溉臺灣的人文土壤!畢蘇斯基(Józef Piłsudski,編按:波蘭當時的獨裁領導人,也是波蘭獨立建國運動的領導人)的外交策略在德國似乎發揮他想要的功效。希特勒在 1933 年 5 月 17 日對國會發表的演說,等於讓德國公開表示會承認既有的條約。以前的德國總理從來沒有做出類似的聲明。然而,希特勒在 1933 年的 10 月 14 日讓德國退出國際聯盟和裁軍談判會議,使畢蘇斯基疑心再起。
德國宣布這個消息,令全歐洲大吃一驚。西方媒體非常擔心。《紐約時報》在 1933 年 10 月 15 日的頭版文章中警告:「(希特勒的)軍事力量有任何提升都會對法國及其盟友的安全造成危險。可以確定,今天的歐洲政局是世界大戰結束以來舊世界目睹過最糟的時刻。」
法國不再是波蘭的靠山
畢蘇斯基認為德國的聲明極度令人擔憂。他快速果決做出行動,跟外交部長貝克和副部長桑貝克開會。畢蘇斯基說,他們迫切需要得到德國軍備狀態的最新資訊,這就表示他們必須跟掌握最新數據的法國情報單位接觸。畢蘇斯基吩咐貝克和桑貝克提出六天內予以答覆的要求。
為了保密,畢蘇斯基決定在官方外交管道之外展開對話。他選擇曾在 1919 年到 1920 年擔任波蘭最高指揮部對法國參謀部之聯絡官的路德維希.莫斯汀上尉(Ludwig Morstin)。莫斯汀在巴黎時跟馬克西姆.魏剛將軍關係非常好,因此畢蘇斯基希望加以利用。於是,他派莫斯汀到巴黎,指示他請魏剛用波蘭的名義對法國政府提出兩個問題:如果德國攻擊波蘭,法國是否會下令動員軍隊?如果德國侵犯波蘭,法國是否會將軍隊移動到德國邊界?魏剛最後同意了這個請求。
魏剛成功動用了必要的關係。幾天後,他把畢蘇斯基的問題呈交給法國外交部長保羅-彭固爾。幾天後,保羅-彭固爾給了魏剛法國政府的答覆: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法國只能承諾給予波蘭人員、裝備和彈藥方面的軍事援助。在 10 月底到 11 月初的某個時候,莫斯汀回到華沙,親口告知畢蘇斯基法國的回覆。
畢蘇斯基別無選擇,只能認為法國與波蘭的盟友關係實際上並不包含用軍事行動保障波蘭邊界。 11 月 5 日,畢蘇斯基在華沙跟駐德國大使利普斯基(畢蘇斯基把他從柏林召回)與外交部長貝克開會。聽完利普斯基詳細評論德國的情況後,畢蘇斯基轉向貝克,表示是時候跟德國達成協議了。
希特勒很想跟波蘭保持友好關係?
在波蘭大使和德國總理安排好的會面上,利普斯基要呈交畢蘇斯基提出的一系列擔憂事項。首先,他要表明波蘭的安全有一部分是以歐洲各國遵守國際聯盟保障的現有條約為基礎。然而,德國退出國際聯盟,同時也消除了這部分的安全保障。因此,德國總理必須解開波蘭的疑慮。
利普斯基憶道:「畢蘇斯基特別強調一句話:『(希特勒)必須採取行動加強安全……一定要告訴他這點。』」畢蘇斯基進一步指示利普斯基,德國不只必須保障現在、還得保障未來的安全。利普斯基寫道:「畢蘇斯基當時非常嚴肅,他的內心顯然有一個沉重的決定。」
那天晚上,利普斯基在透露自己跟畢蘇斯基會面的內容後出發前往柏林。《曼徹斯特衛報》等日報在 1933 年 11 月 10 日報導他即將跟希特勒召開會議。
1933 年 11 月 15 日,利普斯基和希特勒召開這場備受矚目的會議。在德國外交部長紐賴特的面前,利普斯基對希特勒傳達畢蘇斯基的問候和透過直接協商建立和平關係的心願。接著,他明確以畢蘇斯基之名,傳達希望德國採取具體行動確保波蘭安全的訴求。利普斯基問:「德國可向波蘭做出什麼保證?」利普斯基說,希特勒的回答是「他沒有打算透過戰爭做出任何改變。德國總理很想跟波蘭保持友好關係和友善氛圍,好讓兩國的公眾生活能夠走上正常的道路。」此外,據說希特勒還說:「波蘭是對抗亞洲的前哨站。波蘭如果滅亡,對於因此會跟亞洲比鄰的國家來說是一大不幸。」
1933 年 11 月 16 日,德國、波蘭和國際媒體發表一份德國官方公報。這份文件表示,德國總理希特勒與波蘭駐柏林大使「拒絕在雙方的關係中動用到武力,以強化歐洲和平。」這份公報無疑緩和了歐洲和國際間的緊張氛圍。半官方的政府日報《波蘭公報》呼應了畢蘇斯基的想法,認為這項協議對波蘭的外交事務具有根本上的重要性。
1933 年的 11 月 27 日,畢蘇斯基離開華沙,到維爾紐斯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拿到德文草案之後,他花時間慢慢檢視內容,並做了幾處更動。在將修改後的草案呈交給德國之前,畢蘇斯基在1933年的 12 月 11 日接見了但澤參議院的兩位德國代表赫爾曼.勞施寧(Hermann Rauschning)和阿圖爾.葛萊瑟(Arthur Greiser),雙方釋出善意,進一步舒緩德波之間的緊張關係。又過了一個月,畢蘇斯基把修改過的波蘭版本宣言用電報發給利普斯基大使。 1934 年 1 月 9 日,利普斯基把畢蘇斯基的修訂版交給德國外交部長,所有的更動都被接受。畢蘇斯基在 1934 年 1 月 15 日回到華沙。
「這只是延遲邪惡到來的日子而已」
1934 年 1 月 26 日,《波德宣言》(Polish–German Declaration)──媒體稱作互不侵犯條約──的簽署儀式在柏林召開。這份宣言由德國外交部長紐賴特男爵與波蘭駐德國大使利普斯基簽訂,期限十年,要求兩國政府「直接解決所有無論何種性質、跟雙方和平關係有關的問題」,「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動用武力……兩國政府行動準則要建立在維持和保障彼此永久和平是全歐洲和平的必要條件這一個事實上。」在兩國國會和總統都批准這項條約之後,協定在 1934 年 2 月 24 日生效。
畢蘇斯基將這個重大的協議視為一項重要的成就。這是 1932 年到 1934 年這段時期慢慢從依賴法國,轉移到與波蘭的兩個強大鄰國維持均勢政策的成果。然而,在獲得外交成功的喜悅外表下,畢蘇斯基對於長久和平的前景非常悲觀。亞麗桑德拉.畢蘇斯卡回憶她跟丈夫在《波德宣言》簽署後第一次談話的內容。她寫道:「這是一場外交勝利,但卻沒有騙過我的丈夫。他事後告訴我:『這讓我們有更多時間準備防禦⋯⋯但這只是延遲邪惡到來的日子而已。只要德國看著走廊、俄羅斯盯著西方,我們就不可能永遠安全。』」
畢蘇斯基在美景宮跟現任和前任的總理召開一場特別會議時,表達了他對安全前景的擔憂。據說,畢蘇斯基回顧了前兩年的波蘭外交政策,然後說了下面這番話,被眾議院議長希維塔爾斯基記錄在 1934 年 3 月 7 日的日記中:「總司令不認為波蘭與兩個鄰國之間的和平關係會持久,預估波蘭與德國的友好關係只會維持四年。」
德波互不侵犯條約
歡欣鼓舞和鬆一口氣是波德協定所引起最立即的反應。斯德哥爾摩宣布,畢蘇斯基因為「替世界和平付出最多心力」,已經被提名諾貝爾和平獎。有些人說這是外交奇蹟,畢竟這兩個國家九個月前差點爆發戰爭。倫敦的《觀察家報》在 1934 年的 1 月 28 日報導:「這個非同小可的條約為歐洲外交界的狀況帶來根本上的改變……希特勒先生和畢蘇斯基元帥都應該受到恭賀,但是希特勒先生更是如此。」《紐約時報》在 1 月 27 日的報導,更進一步地稱這項協議是「極為重要的國際政治舉動,象徵波蘭為了獲得和平,以及緩和歐洲政治緊張局勢所付出的努力。」
條約簽訂那天,外交部長貝克對國外的各波蘭大使館發布公報,形容這個協議是「非常重要的政治之舉」。《泰晤士報》的華沙特派員在 1934 年 1 月 19 日大讚波蘭領袖,形容「德波互不侵犯條約進一步證實畢蘇斯基元帥的政治技巧和遠見。」這家報社的柏林特派員在同一天的報紙中表示,威瑪共和國以往的總理其實也有辦法跟波蘭達成同樣的協議。這位特派員說:「然而,他們如果這麼做,會被當成叛國賊。」
希特勒在 1934 年 1 月 30 日掌權一週年對國會致詞時,再次強調了條約的精神。希特勒說,德國政府「在第一年就努力跟波蘭建立起更好的新關係」。他接著說,德國「很高興波蘭實際的領袖畢蘇斯基元帥也懷有同樣寬宏的想法,能夠在條約中將這個概念固定下來。這不僅有利於德國和波蘭人民,也能夠大大促成整體和平的維繫。」畢蘇斯基非常明白希特勒的話就只是空話,但是至少這個協議為波蘭爭取到更多時間。
一場不得不的外交遊戲
在同一時間的西歐,有些西方外交官認為這個條約是在公然破壞法國的盟友體系。波德協議祕密進行,讓人產生懷疑和不信任感。法國駐德國大使安德烈.弗朗索瓦-龐賽(André François–Poncet)憤怒不已。《波德宣言》宣布前兩天,他才跟波蘭駐德國大使利普斯基見面,但是對方完全沒有提及即將舉行的簽約儀式。弗朗索瓦-龐賽說:「信任感從那時候開始就消失了。我們再也無法把他當成盟友。」
例如,有人猜測波蘭同意不再反對德國針對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修正主義目標。為了減輕這些擔憂,畢蘇斯基在 1934 年的 1 月 29 日跟法國駐波蘭大使拉侯許見面,向他保證傳言沒有依據。拉侯許在那天完成的報告裡引用畢蘇斯基說的話:「不要把這個宣言解讀成字面以外的意思。」
巴黎極具影響力的報紙《時報》在主要文章中花了很多篇幅報導這個主題,社論的語調活潑正面。《時報》對德波互不侵犯條約(這份報紙使用的詞彙)的評價很有意義:「認為希特勒統治的德國已經放棄對東方的泛德意志企圖,無疑會有很大的風險。然而,無論柏林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德波衝突可以暫停十年,對歐洲局勢來說仍是非常重要的發展。我們確定這能促進和平的理念。」
這份報紙補充說,跟德國的協議絕對不會讓波蘭跟法國、羅馬尼亞和蘇聯既有的條約失效。1934 年 1 月 29 日,《泰晤士報》則發表比較謹慎的看法,認為波蘭會脫離西方的盟友體系,有一部分要怪法國:「我們希望這個條約可以讓法國得到教訓。波蘭……現在脫離了西歐的體系,要獨自和平地走自己的路。」
如同歷史學家馬雷克.科爾納特(Marek Kornat)的主張,英國和法國在 1925 年到 1933 年這段時期選擇姑息德國,使畢蘇斯基別無選擇,只能試著跟兩大鄰國建立友好關係。而希特勒知道在重整軍備的時候有必要跟波蘭保持友好。畢蘇斯基很清楚,跟納粹德國和蘇聯維持的友好關係是很脆弱的。他在 1934 年的 4 月告訴外交副部長,跟納粹德國和蘇聯保持關係的這場外交遊戲就好比「同時坐在兩張凳子上,沒辦法持久。我們必須知道要何時先從哪一張凳子下來。」
「唯有獨立的烏克蘭,才會有獨立的波蘭。」
他堅持使用母語,才能塑造民族認同;必須組織軍隊,才能捍衛國家命運
為自己深愛的波蘭獻出一切,可是卻埋沒在歷史的鐵幕之中
這個人就是現代波蘭的國父──約瑟夫‧畢蘇斯基
約瑟夫‧畢蘇斯基,現代波蘭第一位國家元首、總司令、猶太人的「祖父」、波蘭票選最具影響力百大人物。同時代的西方政治家讚嘆,他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歐洲,影響人類歷史的命運。但同時也背負著破壞民主體制、實施威權統治的惡名,是一位光影交錯的傳奇人物。
作者齊瑪曼教授將一步步引領我們深入畢蘇斯基的一生。從小面對祖國遭到瓜分的他,便立志擺脫俄羅斯統治,思索如何喚醒民族尊嚴。在這之上,畢蘇斯基尊重少數族群的權益,保護猶太社群,甚至提倡跨國聯邦的構想,渴望團結東歐的人民。
儘管經歷了流放西伯利亞、關押在華沙監獄等苦難、甚至得過著不斷流亡的生活,畢蘇斯基仍不改其志,在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組織一支屬於波蘭自己的軍隊──波蘭軍團,保衛祖國抵禦來自東方俄羅斯的入侵波蘭,最終達成兒時的夢想,讓波蘭重獲新生!
波蘭復國後,大權在握的他為了國家的利益主動求去,信守自己許下的民主承諾,推動自由的國會選舉,進而受到眾人擁戴,成為新生波蘭的第一任國家元首。可是當國家面臨經濟社會的動盪,政府卻無法有效回應,甚至發生民選總統遭到暗殺的慘劇。眼見自己所愛的國家受苦,畢蘇斯基再次為了同樣的理由站了出來,發動一場震驚世人的軍事政變,成為萬人之上的獨裁者。
畢蘇斯基的一生不單單只是見證了二十世紀初歐洲的動盪年代,他所面對的各種挑戰,例如國家獨立、民族自決、自由民主、威權獨裁、東歐聯邦,以及如何在強權之間求生等,仍然隨著烏克蘭戰爭的隆隆炮火,不斷迴響在東歐及世界上各個角落,是當今社會不得不面對的課題。畢蘇斯基用自己的生命鑄成了一把鑰匙,指引我們打開走向未來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