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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窮人的臺北】貧窮只因不努力?有一種窮是被困在低薪與非典型就業,他們難以穩定向上爬,卻老是踩空往下摔

2019-10-22
大台北今天的光彩奪目,其實是百多年來,由南來北往的逐夢人、一無所有的人、底層勞工、移民、原住民與青年貧窮,付出心血、貢獻勞力打造出來的結果。 從某種角度來說,今天繁華的台北,不單是成功的人、有錢人的台北,也應該是挫折的人、貧窮人的台北。
希臘神話中的薛西弗斯(Sisyphus)被懲罰必須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神下的詛咒是每次即將到達山頂巨石就會自行滾落,薛西弗斯只能永無止境地重複懲罰。

隨著貧窮問題從隱形走向浮現,社會對於解決貧窮的期待也愈高。


解決貧窮本身其實就隱含著貧窮會拖累或不利他人正常發展的擔憂,所以要求解決的對象,往往是人而不是製造問題的結構。這種期待貧困者從眼前消失的「反貧困」心結,來自於過度強調自我成就的民族敘事。因為社會慣於將成就與道德勾連,失敗=不努力也不夠努力,所以貧窮必然是自我不負責任的道德低落,隱藏在「笑貧不笑娼」背後用個人的經濟狀況預設其道德價值,成為貧窮的集體烙印或污名(stigma)。


貧窮必然是不努力的逃兵?

對於四肢看似健全的窮者,社會的第一個念頭大抵是「為什麼不工作」或「為什麼不再多做」?但,窮人全都是懶散的就業逃兵嗎?


數據也是一種故事敍述。官方的統計直白指出,低收入的家計負責人 52.29% 是有工作,且每周平均工時 38.39 小時,而中低收入戶更高達 90.4% 有工作且周工時為 40.28,已與一般上班族相差無幾,甚至有一成的窮苦人,平均週工時更超過 56 小時[1],努力工作也難以脫貧,才是社會的真實生活態樣。


嚴苛的勞動競爭形成因低薪而貧的工作貧窮(working poor),是不穩定就業的產物。2018 年的官方統計 [2],現今勞動市場有 33%(301 萬人)的受雇者,每月主要收入低於 30,000 元。另有 81.4 萬名從事部分時間、臨時性或派遣,平均每月收入僅 23,320 元,只比同年的 22K 基本工資高出些微,而「找不到全時、正式工作」或「職類特性」只提供非典機會,更占全體非典人數的 53%。


換句話說,工作貧窮不是不努力,是被困在低薪與非典就業,難以踏著穩定就業的社會階梯向上爬,卻老是踩到脆弱梯板往下摔。


歧視是脫貧的阻礙

當代社會制度與紀律促成貧困的個體化,因為就業機會從來就不是低垂的果實,拼經濟也沒有帶來均富的許諾。我們總是聽到雇主口中不斷報怨「年輕人眼高手低不願做」,但少有人會將莫虛有的抱怨,跟巴望一份正式工作而不可得的貧困者連想在一塊,何以雇主不僱用這些拼命想要抓住穩定機會的貧困者?


真實的數據故事呈現出就業歧視作祟的圖像。40,000 名 40 歲以上失業者中,就有 95%(3.8 萬人)因為年齡限制而失去就業機會,他們眼高手低期待太多嗎?至少下表推翻這種說法。


對於勞動條件的期待,40 歲以上失業者比 40 歲以下者顯然較不在意,只是盼望一份穩定工作,想圖一份不超過 30,000 元的薪水 [3],但就業市場卻連一份勉強像樣的工作也無意施捨。即使技能與教育並未與市場脫節太多,但一個想用低薪找年輕人找不到,願接受低薪的中高齡卻不見容,才是現今就業市場極度扭曲的真實。



貧窮的代名詞是意外

企業利用勞動彈性化獲取更多利潤,卻讓邊陲勞工淪為「可棄之人」。


派遣人力方興未艾,又再誕生風險更高的平台經濟。勞動環境快速的動態轉變讓「努力就有收獲」不再適用。這種農業時期的生活寫照,意味著只要沒遇上連年旱澇天災,土地至少會對汗水回應些許食糧的溫飽。雖然現代勞動場域不論工時工資或是勞動條件,遠比工業革命時期好上太多,但不變的是,失去土地及生產資料的勞動者,在工業及資訊社會中只能在市場中叫價販售勞力,雇主無意收購的勞動力就是毫無價值,就算被收購還得失業職災等無所不在的風險意外。


正因為任何人都可能遭逢瞬變,在未來的某一日成為被遺棄者,但年齡的玻璃天花板卻阻却中高齡勞工返回市場跌入貧窮深淵,當勞工只能在失業與彈性之間被迫選擇,就只能對市場的低價宰制妥協,即使領取 750 元的舉牌日薪也必須感到安心,慶幸自己今日只是被剝削而非失業。


就像經濟學者 Banerjee 及 Duflo 在《窮人的經濟學》中表明,「窮人承擔的風險,不只是遇到衝擊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擔心壞事即將發生,也不利窮人發揮自己潛能」[4]。貧窮與意外的距離,從來就不遙遠,任何一點細微的意外,讓許多在勞動市場徒勞於反覆推石的薛西弗斯們,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著巨石再度滾落。


窮人為何不努力投資自己?

我們總以為只要有努力自我投資,就能穩穩等待發資日。但在受雇關係中,勞動技能的增值通常是屬於雇主,即使工資提高,但是解僱風險使得勞工可能無法收回投資。而窮人的自我投資又橫亙著幾道難以跨越的門檻。


首先,自我投資通常對應著貨幣資本,貧窮者已經輸在起跑點。Banerjee 及 Duflo 認為,愈有錢代表可雇用愈多人做正確的決定,但窮人承擔太多壓力以致難以獲得關鍵資訊,甚至經常誤信錯誤資訊,招來更多禍不單行的風險。其次,對被市場遺棄者.健康的身體是唯一能自我操控與變現的人力資本,為求生存只能投入密集體力工作,其結果必然是過度勞動而提前耗盡僅存。


弱勢的經濟能力、有期限的身體資本,再加上市場的連接挫敗,令窮人難對未來抱持期望。既然圖謀喘息再奮起的機會已經遙遠,又何需投資於未來?於是只能順著《窮人的經濟學》的說法,優先讓剩下的日子不那麼的苦悶。


 

貧窮,並不遙遠

窮,並不只是單一物資的匱乏,而社會以為貧窮只是缺欠,卻忽略陷入貧窮的巨大推力。未能理解機會與選擇被剝奪的慈善施捨,總是滲雜著值不值得救濟的道德評鑑。作為慈善的交換,社會在意的是受助者能否回應諸如殘而不廢、貧能不貪、弱卻不屈的道德想像,卻不是有尊嚴的生活,這通常只能藉由穩定成就才能獲得。


經濟學將資本及勞力都視為生產要素,但資本突破地理疆界早已將全球生產體系納入勢力範圍,並且打造一個讓勞動相互競爭的市場。勞動則因為無法儲存累積、無法任意遷移且無法出售時還需面對生存壓力,只能承受競爭與淘汰。當前的社會階級並不是固化,而是下流的動態遠比上升更加強勁。處在一個富與窮都在加速的等級制度中,貧與非貧之間只不過隔著薄薄的「幸運」,我們無法得知幸運何時會被抽走,就像曾是國王的薛西弗斯永遠不會想到有一天會淪為推石工。


10 月 17 日至 11 月 3 日,走一趟《貧窮人的台北》展覽,或許更能理解,貧窮雖是自身的錯誤選擇,更是社會作用的加乘結果。而我們與貧窮的距離,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遙遠。

 

(本文作者為勞工陣線研究部主任、貧窮經濟研究員)

2019貧北募資|https://reurl.cc/NaXWL5
2019貧北網站|https://www.wotp.life/
2019貧北活動|https://reurl.cc/GkV4yA

[1] 衛福部,102 年低收入戶及中低收入戶生活狀況調查報告,表 26、28。


[2] 主計總處 107 年人力運用調查,表 34、50、54。


[3] 主計總處 107 年人力運用調查,表 89、93。


[4] Abhijit V. Banerjee, Esther Duflo.《窮人的經濟學:如何終結貧窮?》.許雅淑、李宗義譯.群學出版社.2016。

文章資訊
作者 洪敬舒
刊登日期 2019-10-22

文章分類 故事
收錄專題
貧窮人的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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