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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臺北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會亮的物體……!」百年前,當電燈第一次點亮臺灣天空

徐祥弼 2021-12-22
日治時期臺灣館裝飾電燈(Source:國立臺灣大學圖書館 臺灣舊照片資料庫

夜晚該是什麼樣子呢?
 
我們已經很難想像,在沒有燈光的闃寂暗夜,人們是如何摸黑度日。其實電燈進入臺灣人的生活僅僅一百多年,初登場時更一度使鄉人詫異,誤以為它是魔神仔。在小說《夜流》裡,龍瑛宗鮮活地寫下新竹北埔居民聽到臺北點燈時的反應:
 

村人間傳言著這樣的事:在臺北出現了名叫電燈的,不可思議的會亮的物體。又是紅毛人造出來的魔物吧,是把村落的谷澗草叢裡無數穿飛著的螢火蟲變大的嗎?村人無法想像。—龍瑛宗《夜流》

對於當時的鄉人來說,為了使油燈放光,他們必須時時補充燃料,實在難以理解看似憑空發光的電燈,到底是什麼?也因此,電燈在 19 世紀末的臺灣被點亮,也照亮了一整個島嶼從未想過的全新時代。
 

話說從頭:電力到來的前夜

在電力來臨之前,要讓夜晚不那麼黯淡,除了蠟燭之外,就只能仰賴燈油。從 1879 年第一次進口燈油以來,短短五年的時間,海關官員就已經表示:「燈油是中國人每日生活必須品,現在無論貧富都在使用。」這些主要從美國進口的石油,很快地取代了過去臺灣人日常所及的花生油,成為日常照明的主要燃料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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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栗陶業生產的油燈。日光燈尚未普及之前,主要使用油燈照明,以花生油或煤油為燃料。(Source: 文化部國家文化記憶庫

 

當時,石油創造的可觀利潤,吸引不少商人投資爭相投資,就連以茶葉貿易起家的大稻埕富商李春生,也在這時候成為了石油代理商。李春生不只眼光精準,系統性的燈油供應鏈,更使他幾乎壟斷全臺灣的燈油市場。就算 1888 年劉銘傳第一次在臺北街道點亮電燈,也未能撼動油燈在臺灣社會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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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生(Source: wikimedia

 

無論是城鎮還是鄉村,每個夜晚都能看見油燈的微弱光芒閃現──但燈火的主要用戶還是在市區,鄉下的夜晚並沒有太多需要燈火的時刻,再加上燃料也是筆額外支出,還是「較早睏,較有眠」。 
 
不過,由於當時臺人房舍大多由竹籬、土角構成,這些建材的助燃能力絕佳,利用火光照明的油燈因此成了大敵。再加上油商與民眾對於燈油放置的散漫、輕忽,用燈而引發的火災因而頻傳,一不小心幾乎「滅村」的情況也時有耳聞。相對於此,電燈似乎更為安全、可靠。
 
1920 年代恆春仕紳在自發籌組電力公司的主要理由也強調,使用電力的電燈,遠比油燈來的安全:「恆春地處本島南端,季風甚強,向來居民夜間皆以石油燈照明......加上恆春街內每逢枯水期,連飲用水都很難取得,萬一發生火災,加上猛烈風勢,全街將一瞬間化為烏有」。
 
於是,隨著 1910 年以來臺灣陸續增建了多座小型發電廠,電力資源不再那麼稀有,電燈因此開始有普及的可能,成為大眾照明一個更好的選擇。
 

臺灣的電燈時代:令民眾趨之若鶩的新奇東西

電燈的好不用多說,不過,這個新時代的產物,真正被運用在生活中,還要等到日本政府來到臺灣,當時早已西化並習慣電力設備的日本人,透過總督府製藥所(今國立臺灣博物館南門館)煉鴉片的機械運轉發電機,讓臺北再次被點亮。這些煊爛的燈光祛除黑暗,使臺北城區變成一座不夜城。同時,對於日本政府而言,這也是炫示現代性的實績,所以製藥廠不僅開放參觀,還成為公學校畢業旅行的景點之一。
 
但此時的發電量有限,基本上只供應政府部門所需。
 
直到 1905 年 8 月 25 日,新店溪上游龜山水力發電落成,臺灣供電的歷史才就此展開,迎向全新的時代──雖然一開始只供應臺北三市街(日本人為主的城內,以及臺灣人為主的艋舺、大稻埕三地),供電時間也僅限於日落到日出間的短短數小時,還是有大批民眾趨之若鶩。根據總督府的統計,在 1905 年結束前的電燈使用者已逾 700 戶,後來,不到五年的時間,中南部的都會地區也陸續開始供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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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 年在大稻埕首次豎起的電線桿,亦宣告電力時代就要到來。《臺灣日日新報》,1905-09-19,2版(Source:臺灣圖書館)

 

一時間,電燈的使用申請供不應求,遠超過當時電力所能負荷;有時甚至申請後還要再等上半年才有電用。為了解決這個狀況,除了不斷興建小型發電廠提升電量供給,總督府亦在鎢絲燈泡一問世之際,隨即引進取代過去的碳絲燈泡,減少燈泡無謂的電力折損。
 
但這樣的方法其實治標不治本,成效相當有限,要徹底改善臺灣電力不足的問題,首先,還得要有足夠的電力生產——直到 1934 年日月潭水力發電廠竣工後,供電問題才獲得緩解。這座大壩的最大發電量高達 16 萬馬力,遠比當時日本國內最大的「豬苗代湖水力發電」多了 5 萬馬力,是當時東亞最大的水力發電設施。儘管這項電力建設的規劃與落實,最終目的並不是為了電燈的普及,而是希望可以殖產興業、促進工業發展,但同時也使得臺灣的電力供給逐漸由市區往周遭街市擴散,一盞盞的電燈在街上、民宅中被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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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治時期明信片上的日月潭水力電氣工事(Source: wikimedia

 

第一次親眼目睹電燈的人,無不目眩神迷,讚嘆連連。就連見過大風大浪的臺南府城,在 1909 年啟用電燈時,仍「觀者人山人海,極其雜沓」。更不用說彰化員林、嘉義東石、南投等地的民眾,光是聽到家鄉要架設電線的消息,就已雀躍期待。燈光的出現使得夜晚不再百無聊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律有了其他的可能,一位鹽分地帶的作家吳新榮,生動地記下了 1933 年臺南六甲出現電燈後的轉變:「六甲地方自有電燈以來,蟋蟀自白天後,夜間見光就飛來,所以幼兒老婆都喜喜欣欣捕之於電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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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上的電燈廣告《臺灣日日新報》,1924-10-31,6版(Source:臺灣圖書館)

 

電燈作為現代化象徵,當然不只有照明用途,更經常成為商家或旅館用來宣傳、吸引路人目光的利器。一位與總督府關係良好的日本商人亦回憶,在沒有電燈的年代,儘管想方設法要讓夜裡的活動辦得盛大繽紛,用盡了煤油燈、燈籠、人造花、煙火等物品來裝飾會場,但效果終究比不上電燈──在電燈傳入臺灣之後「晚會活動裝飾等都改用電燈,情景更為壯觀」。
 
但對於臺灣人來說,這些新潮的華麗與盛大,最適合運用的場合就是各大廟宇的慶典與酬神祭儀。神明遶境時,信徒紛紛解囊捐款,為廟宇、臨時牌樓裝上各種顏色的電燈,這還都只是基本款。漸漸地,連穿梭大街小巷的藝閣、花車也都相繼點綴起五顏六色的燈光,儼然成了現在電子花車的前身。
 
在這個過程中,不少人漸漸習慣了電力的舒適與便利,電燈對時人來說愈發尋常。這也使得電燈出現前習以為常的暗夜,反倒變得陌生。比如 1932 年夏日的一場暴雨,使得中部地區大停電波及霧峰林家,使得林獻堂好幾天晚上只能摸黑移動,連連抱怨:「電灯仍是不明,室中黑暗令人難耐」。
 
甚至,電燈還被認為是能夠「遏阻犯罪」的工具,地方政府使用電燈,來防範無人、無光的地方「淪為男女之密會場所,或為不良少男少女作其惡事」,或者藉由這些明亮的光線,避免色狼伸出狼爪,以及沒公德心的民眾在路邊隨地便溺等等。從電燈的使用,可見當時臺灣人在適應電力新生活下的各種樣貌。
 

跨越一個世紀,截然不同的生活想像

不過,雖然不少民眾有意願裝設電燈,日本政府也積極推廣,但直到日治時期的最後,全臺電燈的普及率仍未滿四成,要一直等到 1960 年前後才突破五成,遑論當時的農村地區仍有超過八成還在使用煤油燈。也因此,電燈的普及依然是戰後新政府積極推動的政策──不只增加發電量,也逐步建造更牢靠的供輸電系統,期待能一步步將臺灣打造成「夜空中一座巨大的鑽石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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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年代已見電力線的普遍架設,是經濟起飛的基礎。當時政府的目標,是「村村有電力,戶戶有電燈」(Source:國家文化資料庫

 

時至今日,電力與電燈已成為維繫日常生活運作的必要基礎設施。隨手可得的電力,以及日新月異的電器種類,大概都是日治時期,第一次看到電燈的臺灣人所無法想像的未來。便利用電與技術進步,都在在揭示了一個全然不同的時代正在展開,除了想像更方便的電力生活,現代人也逐漸開始注意到,電力生產與環境永續之間的問題。或許,現在的我們,也和日治時期初見電燈的臺灣人一樣,將因為電力產生對生活的另一種想像:關於未來電力的來源與用電的方式,是否能有更進步、永續的可能性?
 

參考資料
  1. 《中央日報》
  2.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統計室編,《台灣省五十一年來統計提要》。台北: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統計室,1946。
  3. 龍瑛宗著,陳千武,林至潔,葉笛譯,陳萬益主編,《龍瑛宗全集中文卷3:小說集》
  4. 葛璧編著,吳光華、鍾博譯,《進步中的臺灣農村》。臺北: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1961。
  5. 吳政憲,《繁星點點:近代臺灣電燈發展(1895-1945)》。臺北: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研究所,1999。
  6. 林蘭芳,《工業化的推手──日治時期的電力事業》,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研究所博士論文,2003。
本文由故事StoryStudio編輯部與Jera 捷熱能源共同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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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徐祥弼
刊登日期 2021-12-22

文章分類 故事
收錄專題
閃亮亮的日子
日治時期臺灣電力發展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