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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一首「孤島」到「荒島」── 從 90 年代末期的唱片到音樂串流平臺,看數位媒介興起後的孤獨

2022-01-01
Mick Haupt via Unsplash)
「2020 年杜拜世界博覽會(Expo 2020 Dubai)」因受到全球疫情影響,延後至2021 年 10 月 1 日開展。在臺灣,有一群人利用數位科技打造一座線上數位平臺,讓無法到杜拜現場的民眾,有機會共同參與本屆世界博覽會,同時邀請大家一起在線上平臺上分享自己的故事,建起屬於我們的場館。
 
在全世界共襄盛舉的特別時刻,故事特別推出三篇專題文章,邀請大家和我們一起回到第一屆博覽會,從生活中找到物件說故事,用好內容一起加入「群眾自造」的「起厝」活動。

我一直在想像,假如有一個未來人,從幾十年後來到了現在,他會看見什麼樣的世界?
 
當然,他看見的世界其實就是我們現在的世界,但是因為他來自未來,這裡的景物對他來說反而變得陌生,或者,他只能從未來保存的影像、影片等等,來認識這個時代的東西。當他親眼見到「現代」世界,應該既陌生又有點熟悉。這和考古學家與歷史學家透過古代遺留的文物,揣想與推理古代生活的模樣,也有些類似。
 
隨著時代與科技的進步,假如現在的我們可以運用數位虛擬的方法,在網路中保留更多今日世界的樣貌,那又會是什麼模樣?2021 年登場的杜拜世界博覽會,因應疫情推出了線上展覽,同時打造線上數位平臺的團隊,邀請來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透過虛擬實境技術,看見在臺文化和生活。
 
一樣的視角反轉,我們做為在這個時代生活的人,我們希望來自不同時空的人怎麼解讀我們這個時代這座島嶼的生活呢?假如要在這座數位平臺裡放一個東西,好像時空膠囊一樣,讓來自未來的人,或是幾千公里外一個生活在沿海沙漠城市的他,來揣想我的生活,我希望放進的是我的青春。
 
但是我沒辦法放進我的青春。所以我決定放一張單曲 CD。
 
物件:陳綺貞《Demo 1》單曲 CD,1997 年。
 
在今日串流平臺當道、音樂唾手可得的時代,或許很難想像,人們還流行買唱片、買 CD 的 20 世紀,音樂的傳播與收藏是什麼模樣。當時,有個讓我們這種對唱片執著的人,很有感覺的名詞,叫做「荒島」。
 
荒島的定義是這樣:試想,有一天你遇到船難流落荒島,這輩子都沒辦法再逃出去,身上只能帶五張 CD,那你會帶哪五張?
 
20 歲以下的年輕人可能比較難想像,一張音樂 CD 的容量極限就是 74 分鐘 42 秒。這是以福特萬格勒 1951 年在拜律特音樂節指揮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的錄音全長作為標準,當年 SONY 與飛利浦合作制定 CD 規格時訂下的。跟現在近乎容量無止盡的 MP3 播放器與串流平臺不同,你能帶上荒島的五張 CD,算一算播放時數的極限也就是六個小時。
 

那個時代,硬體只能乘載有限的資訊內容,所以人們必須字斟句酌、精打細算地揀選,放入最珍貴的資訊。物質的有限性引發我們思考「什麼東西才是對我們最有意義的?」除此之外,其他都可以丟掉。
 
對我而言,一定會有的一張唱片,是坊間通稱為《Demo 1》的 CD。

 

故事的開始:遇見〈孤島〉

時間退回 1997 年的秋天。
 
我們這些 67 年次的臭男生,在那個夏天都去了一趟地獄,又回來人間。那是我國每一屆苦命的男性,上了大學的暑假一定躲不掉的鬼門關——成功嶺大專集訓。本來是考上大學的暑假就要去的政大學生,因為同屆人數過多,成功嶺大塞車,我們順延到了大一升大二的暑假才去。
 
當暑假結束、新學年展開,我們全都頂著只比光頭長一點點的平頭,只能戴著帽子遮掩。真的是頭髮消失智商感覺就沒了,一個個看起來都是呆頭呆腦的矬樣。
 
畢竟還是從餓鬼道回到了人間,新學期的開始依舊無比興奮。吉他社的社長大人宣布我們期末成果展的經費有著落啦!業務能力超強的他(自稱)罕見地接到了商業表演的 case。在景美商圈甫開幕的漢神百貨公司,打算在百貨前的廣場舉辦一些活動吸引人氣。我們這種學生社團表演,自然成為他們網羅的對象,大概也算是打好某種文山區的社區公關吧。
 
社長排了一下節目表,基本上就是我們這種學吉他不到半年的菜鳥嫩咖先上去暖場撐一下,厲害的學長姊排在後面輪番出場。到最後由研究所級、平常有在民歌餐廳駐唱經驗的大神級學長壓軸登場。
 
前半場與其說是表演,真的比較像是在搞笑;經過的路人三三兩兩也沒什麼人會停下來聽,儼然就像是我們吉他社內部的同樂會而已。從頭到尾大家嘻笑打鬧,反正頭髮沒了、智商變低了、笑話聽起來都特別好笑。
 
當我真正意識到所有的笑鬧聲完全消失,在場的每個人都進入靜音模式,發呆似地盯著臺上,是從學姊張口唱出第一個字的時候。
 
「我今天帶來兩首歌,都是我最近剛剛寫完的作品。第一首叫〈孤島〉、第二首是〈嫉妒〉。」簡單地介紹完,學姊開始撥動琴弦,一個陌生但好聽的吉他撥弦聲叮叮咚咚響起。那是我後來反覆聽了千百遍著迷不已的旋律。
 

我當然不是第一次聽到學姊如雷貫耳的大名。前年冬天,1996 年底的金旋獎上,她憑著個人創作〈讓我想一想〉,奪下同年度最佳作詞及作曲獎。「陳綺貞」三個字,突然間傳遍整個政大、全校皆知。那一年她大四、我大一。如今眼前坐著彈吉他唱歌的學姊,已經大五了,她在金旋獎得名之後,據說就跟魔岩唱片簽了合約,延畢等待發片。

 

帶一首「孤島」到「荒島」——從 90 年代末期的唱片到音樂串流平臺,看數位媒介興起後的孤獨01
陳綺貞(Source: Chris Lee via flickr)

 

吉他是一把如此單薄的樂器,人聲也是。五根手指壓弦、五根撥弦,就是這把樂器發出聲音的極限。我自己在彈吉他唱歌的時候,覺得吉他沒有插電、沒有鼓與 bass 的話,就會很沒有威力,很難傳達進人心。
 
但是那天的演出,徹底打破我對吉他與人聲的認知。在學姊之前有誰、在學姊之後又表演了什麼,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原來,有些人只需要一把吉他和一副嗓音,就可以徹底改變你的世界。
 
從那一天起,學姊徹底俘虜了我的心。
 

人群裡的一個個孤島

1997 年初夏,魔岩唱片集合了即將發片與正要發片的新人,包括張震嶽、楊乃文、順子、陳綺貞等,唱片公司為出道歌手開了一場「誕生前夕」演唱會。大受好評之後又在秋天開學後展開校園巡迴;陳綺貞的母校政大自然是其中重要一站。我再度聽到學姊的歌聲時,舞臺下已經有成千上百個學弟妹在為她加油了。
 
1998 年三月,誠品西門店舉辦了一個以女人為主題月的企劃,其中一項活動邀請陳綺貞以女性創作歌手的身分,在誠品西門店一樓的騎樓下,辦一個迷你路邊現場演唱。
 
再過幾個月她就要發片了。
 
當時的她,唱著即將收錄於第一張專輯的歌,但畢竟還沒發片、還沒什麼知名度,西門町人聲擾攘,偶爾會有一些人駐足停下來聽她唱歌。
 
我的心情非常悲傷。
 
我用手上的愛華隨身聽卡帶錄音機錄下了她唱歌的聲音。西門町的活力依舊,各種車水馬龍與汽車警報器的聲響此起彼落,學姊的聲音在小小的擴音喇叭中,清輕巧巧地穿了過去。
 
半小時的表演很快結束。演唱完的學姊開始收吉他、收譜架。一臺計程車匆匆路過,後座的陳珊妮搖下車窗叫她,跟學姊說她有事要先走,之後再聊。學姊走到路邊跟珊妮打完招呼後,繼續慢條斯理地收樂器。
 
「學姊,你要發片了對嗎?」
 
「對啊,今年夏天吧......」
 
學姊漫不經心回著。我想起在政大演唱會上看見的學姊,比米粒還小,面對眼前真人尺寸的她,不再是那位站在漢神百貨前那幾乎稱不上是舞臺的上面、用一把吉他、一副嗓音把你的心溫柔剜開的學姊了。她現在的身分是發片歌手陳綺貞。
 
「學姊,我以後就沒有辦法可以這樣近距離看著妳唱歌了。你發片以後,一定會有一大堆的歌迷,以後再看妳唱歌,就只能在擠得要死的女巫店或是遠得要命的演唱會了。」
 
學姊好像似笑非笑,她可能還在想別的事情,她或許也有她的煩惱。她說了幾句安慰我的話,但我覺得無關痛癢。
 
我心裡的悲傷是真的。什麼東西都治癒不了。
 
盤踞在我心中的感受,是一個實在、有重量的黑洞。在那一天裡我真真切切地知道,她不再是我的學姊,而是大家的陳綺貞了。
 
學姊曾經唱著〈孤島〉,讓我像是從《楚門的世界》裡醒悟的主角一般,驚覺生命本質上的孤獨;卻又用歌聲讓我理解,儘管孤獨或許是人生必然的狀態,再多的悲傷也能在她的歌聲裡化解。
 
但是此刻,我與她都化為兩個孤島,我們像是大爆炸以後的宇宙塵埃,注定要在恆久擴散的宇宙裡越漂越遠、越漂越遠。
 
在「誕生前夕」校園演唱會的現場,我買了學姊在正式發片前發行的第一張 Demo CD。裡面收錄了四首歌曲,第一首是 1994 年,陳綺貞第一次參加木船民歌大賽奪得第一的作品〈狂戀〉的現場錄音版。第二首和第三首,是我第一次在漢神百貨聽見她表演的〈孤島〉與〈嫉妒〉,第四首是 1996 年她在金旋獎一戰成名的作品〈讓我想一想〉。四首歌曲都是只有空心吉他與人聲的簡單 Demo 版本。
 
除了〈狂戀〉以外,其他三首歌後來被收錄在陳綺貞第一張正式專輯《讓我想一想》裡,歌曲當然都經過製作人林暐哲的重新編曲。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比較喜歡簡單的 Demo 版本。〈狂戀〉後來也經過重新編曲,收錄在 2009 年的專輯《太陽》當中。
 
後來的故事你大概都聽過。除了固定的錄音室專輯以外,陳綺貞也發行過幾次 Demo,因為數量有限都是馬上售磬,甚至在拍賣市場傳為天價。那張我當年花了 50 元買的 Demo CD,現在在拍賣網站的叫價是 22,000 元。但我所收藏的,是關於兩座孤島的回憶,卻遠遠超過它的價格。
 

當我們擁有了無限量的資訊──數位的孤島

帶一首「孤島」到「荒島」——從 90 年代末期的唱片到音樂串流平臺,看數位媒介興起後的孤獨02
(Source: Ahmed Nishaath via Unsplash)

 

在現今數位化的年代裡,「荒島」問題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接下來只剩下荒島有沒有 wifi 的問題。)但也是在這樣的時代裡,才更凸顯出資訊過剩、注意力匱乏、社群媒體過度中介我們對他人看法的時代,每個人反而更退化成一個個疏離遙遠的孤島。
 
我們終究是孤島,在恆久擴散的宇宙中加速度遠離彼此。這是學姊教會我的事。
 
2021 年有一群臺灣人,在網路上發起「我們的世博 OUR EXPO」活動,號召大家一起在線上平台上打造一座數位虛擬奇觀。希望透過科技與媒體的輔助,讓所有人能夠打破身分設限與時空疆界,共同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虛擬場館,不僅帶臺灣走向國際,更可以呼籲未來的世博主辦單位「讓科技與文化,超越國界」。
 
我在一張 CD 收藏中,找到了年輕時的回憶,在數位的孤島裡,你有什麼樣的回憶可以來跟我換一個好故事?
 

歡迎光臨「群眾的國家館」

2015 年,公民團體OPTOGO曾發起「外帶臺灣,前進米蘭世博」行動,把臺灣推向國際舞臺。在杜拜世博到來之際,「群眾自造」發起「群眾的國家館:我們的世博」,將打造一座群眾共創而成的虛擬「巴別塔」:杜拜世博現場的參展民眾只需要掃描特殊座標,就能看見這座位於杜拜地圖上的虛擬高塔,而位於世界各地的人們,也可以通過官網共同參與或觀賞這一數位奇觀。 今天,就跟著「群眾自造」一起,蓋起屬於「我們的世博」吧!

 

文章資訊
作者 李律
刊登日期 2022-01-01

文章分類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