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時代力量 10 月底才剛剛搬遷入住位於新生北路的新黨部,兩種互斥的感覺油然而生。其一是新黨部就位在一般住宅大樓內,大約只有 3、40 坪的狹小空間裡,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卷宗、道具、雜物,以及好幾張緊密相鄰的辦公桌。假如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這是曾經在全盛時期有 5 席中央立委、16 席地方民代的第三大黨的黨部;卻也同時能夠理解,這樣的規模反映了時力在現今所面臨的嚴峻挑戰。
而與此感受相反的,是黨部內充斥著充滿活力的年輕朋友,此起彼落地在開會討論的聲音,在不算大的黨部空間裡,那熱烈討論的強烈存在感反而更為明顯。
從 2019 年開始爆發林昶佐、洪慈庸等重要核心人物的出走潮開始,到 2020 年徐永明主席涉及弊案被起訴,更多黨內要角出走,原本覺得時代力量(以下簡稱時力)不可能再更慘烈,然而 2024 年初的立委選舉,區域及不分區立委盡皆落選,幾乎是給了時力致命一擊。據說當時的黨主席王婉諭,已經準備好了員工的遣散費,做好最壞的決定就是解散黨團。
不過時力最終沒有解散,在最低迷的時刻,王婉諭還是選擇一肩扛了下來(不知為何令我想到 2008 年的蔡英文,臺灣最有肩膀的人總是女性),組織瘦身,搬進新黨部,都是這個艱難時節勉力生存的方法。此時受訪的王婉諭,態度堅定、語氣和緩,讓人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韌性。
從被害人家屬到政治人物,時力女將的不平凡從政路
王婉諭聊起自己加入政壇的初衷,她是從一個命案受害人家屬的角色,受到當時時代力量黨籍律師的幫助,而開始理解自己經歷的不只是一樁社會事件,也是一個攸關人權、兒童福利、精障者福利的複雜社會問題,才促使她決定走上從政的路。
其實一路上很多人,包括我,都是先受到時代力量的協助,才選擇支持時代力量。而不是你先支持時代力量,它才給你協助。
除了現任主席王婉諭之外,採訪團隊也拜訪了另一位從時代力量創黨時期就代表參選臺中市立委,而在 2019 年因理念問題而退黨的時力女將洪慈庸。
2013 年洪仲丘事件在全國沸騰,同樣作為被害人家屬的洪慈庸,是在當時邱顯智律師的幫助下,度過了向軍方追討真相的漫長煎熬歷程。而當時洪慈庸在面對媒體時有條理的陳述及清晰的思慮,令各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邱顯智在創黨之初便邀請洪慈庸一起加入時代力量,並在吳念真導演等人的推薦下投入 2016 年的臺中市立委選舉,成功扳倒國民黨立委楊瓊瓔。如果不是至親發生了這樣的事件,洪慈庸可能至今都是一個平凡的 OL。
當時的考量其實也很簡單,就是臺灣需要一個年輕的本土政黨,由年輕世代來決定未來的路,並且能夠在國家主權議題上去對抗國民黨的失敗主義路線。
2016 年的立委選舉,洪慈庸選上臺中潭子大雅、林昶佐拿下中正萬華、黃國昌贏得汐止,這是區域立委與民進黨互相合作的成果。社會民主黨(以下簡稱社民黨)議員苗博雅也回憶了當時的狀況:
「2015 年當時第三勢力一開始合組的『公民組合』,就『要不要跟民進黨合作』這點產生了分歧,所以後來決定各自組黨。決定跟民進黨保持距離的人組成社民黨,決定跟民進黨合作的組成了時代力量。當然就當年選舉結果而言,時代力量選擇的路線是有效的。」
成也明星、敗也明星:「小綠」路線爭議
「黨內充滿政治明星」加上「選擇與民進黨策略合作」這兩個因素,讓 2016 年時代力量順利拿下五席立委,成為立院第三大黨,然而誰也沒想到,這兩個致勝的關鍵因素,卻也成為三年後爆發退黨潮的主要原因。
「老實說時代力量真的可以說是『成也明星、敗也明星』。」王婉諭非常乾脆地坦承時代力量的內部矛盾問題。有明星的光環最大的好處就是受到萬眾矚目,可以讓政黨有高知名度;可是相對地當明星光環太過耀眼時,黨的路線制定就會局限在人的好惡、偏向短期曝光的注目度,而非規章制度以及 SOP 等等長遠規劃。此外,一旦明星變得無法溝通,黨的組織就會變得難以維繫並且各行其政。
而「與民進黨究竟是要合作還是對抗」的議題,更是後來黨內路線出現嚴重分歧,導致 2019 年到 2020 年多位黨內核心要角出走的關鍵。
洪慈庸回憶道,當時就是否與民進黨合作的問題上,明確分成了兩派。主戰派代表是黃國昌與邱顯智,他們主張時力不應該做「小綠」,在議題上必須與民進黨做出區隔。主和派代表是林昶佐,他主張在國家主權與其他議題上應該保持彈性與民進黨一起對抗國民黨。
「當時最讓我感覺到無力的是,黃國昌自從決定了不連任汐止選區立委要改當不分區之後,他就關閉了所有溝通的管道,不跟任何人討論。」洪慈庸回憶起 2019 年退黨之前,黨內已經開始出現各種路線的重大分歧,最後逼得主和派林昶佐主動退黨,原本與林昶佐講好同日退黨的洪慈庸,還是忍不住昔日同志情誼,在兩周後仍然無法溝通的情況下也黯然退黨。
接下來隨著 2020 年徐永明主席涉貪被羈押起訴,下一波退黨潮再度爆發,林穎孟、黃郁芬、曾玟學、黃捷等縣市議員陸續退黨,時代力量支持者也一路萎縮,從 2020 年尚有三席立委,到了 2024 年已經全數掛零。
時力歸零從頭開始,目光放在下個世代
假如說一個人窮到身上一塊錢也沒有,而願意留在身邊的人就是真愛;那麼此刻一席立委也沒有的時代力量,還願意留在黨內守護其價值的人,也是真心不移的擁戴者。
在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刻仍然接下棒子奮力經營的王婉諭,反而有種穩定從容的特質,持續地規劃黨未來的路線。「我們目前仍然有幾千名的黨員,立委選舉也有幾十萬票。」她穩健地談起了時力接下來的主要路線,民生、經濟、社福、兒少,都是目前時力關注的施政方向。
「我們特別關注的是年輕世代的選民,他們現在所面臨的問題,包括低薪、居住正義,以及社會幾乎不流動,階級無法翻轉,導致他們幾乎看不到未來的希望。」王婉諭從關懷兒少的角度擴大到青年議題——
我們不只要陪他們面對眼前的問題,還要跟他們一起預視未來會面對的問題,從現在就開始規劃。
在可見的未來,臺灣的生育率持續下降,勞動力人口比例大幅降低,財富分配將更不集中,年輕的勞動人口就必須負擔更大量的賦稅,演變成一個年輕人養四個老人的局面。王婉諭認為政黨政治的責任即是要及早因應這樣的問題做出政策的回應,讓年輕世代可以迎向一個較為公平、少負擔的未來。
政黨競爭合作,挑戰關鍵少數
「短期之內,我們希望時力可以成長為有 10~15% 支持度的政黨,在國會裡成為關鍵少數。」王婉諭指出,從 2020 與 2024 兩次國會選舉,可以觀察到臺灣社會目前有大約八席立委,將近 300 萬選民的第三勢力市場,這個市場是第三勢力政黨可以爭取的對象。她也認為,許多第三勢力政黨一時崛起又迅速沒落,或許會讓很多對第三勢力充滿寄望的選民感到失望,但她期望那些選民仍然能對第三勢力保持信心。
因此,許多第三勢力的小黨整合也是時力可以努力的目標。「只要是符合『本土』與『進步價值』的政黨,我們都可以合作。」王婉諭補充:「就算是民進黨,我們也是保持著競爭合作關係。在國家主權與外交國防的領域,我們一起合作;而在執政黨有執政包袱的領域,我們會扮演盡責的監督角色。」
最後,就目前的國會選舉制度來談有什麼改變的可能,可以更適宜小黨的生存。「首先是要增加國會的席次。」王婉諭肯定地說:「目前的不分區席次太少,不能夠忠實反映政黨票數。」
對於此一議題,社民黨市議員苗博雅也有相同的看法,她指出:「目前的區域立委是 73 席,理想上應該是不分區立委增加到 100 席,忠實反映政黨票的百分比數據,有 1% 的得票率就能有一席不分區,這也有利於小黨的生存。此外,國會的總體席次來到 180 席左右,八個委員會都會有 20 席以上的立委參加,才能充分達成討論。」
時代力量團隊也參考其他國家的制度,呼籲將立委席次朝向「聯立制」改進。所謂聯立制即是依照區域立委的選舉結果,彈性調整不分區立委席次,使得國會的整體政黨分布結果與政黨得票比例相同。例如假設 100 席立委中時力獲得 10% 的選票比例,選上 5 名區域立委,那麼就再補上 5 名不分區立委,讓 10 席立委正好符合 10% 的得票率。許多歐洲國家國會皆是採取聯立制,讓最後國會的政黨席次比例分佈符合大選的政黨得票率。
雖然考量在當前的憲政架構下,修憲門檻難如登天,要藉由改變國會選舉制度來保障小黨生存空間是極為困難的任務,但臺灣政治的特色也是一直有新鮮的活水注入,以及民間高度自發的動員能力。
時力曾經在太陽花學運後抓住時代的變革力量,集合眾人的期待,開出漂亮的選情,成為國會第三大黨。即便現在面臨凜冽的考驗,幾乎走到了谷底,但未來的事無人知曉,臺灣政治更是變化多端難以捉摸,期待在可見的未來,時力能夠重返國會,扮演第三勢力關鍵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