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新編京劇《知己》
京劇名家 李寶春 X 京崑王子 溫宇航
塞外苦寒,四時冰雪。嗚鏑呼風,哀前帶血。一身飄寄,雙鬢漸星。婦復多病,一男兩女,藜藿不充。回念老母,瑩然在堂,迢遞關河,歸省無日……[1]
那是康熙 6 年(1667)一個寒冷的夜,時任大清內閣中書的顧貞觀,捧著一封來自帝國極北邊境寧古塔的信,信紙上的筆跡無不顫抖,仿佛透過字裡行間傳遞著無邊的苦痛與思念,這是一封他尋覓十餘年才輾轉而得的信件,而寫下這封求救信的人,則是一位他十年未見的江南同鄉兼老友——吳兆騫。
顧貞觀輕撫信紙,目光所及的每一個字,都似乎飽蘸了吳兆騫無盡的淚水與鄉愁。那一夜,他沒有闔眼,隨字句腦海中浮現好友的音容笑貌,勾起了許多塵封的往事,最終將他的思緒剝離現實,拉回了十年前那個將他與吳兆騫命運徹底改變的一年。
吳兆騫被流徙異鄉的悲劇,最早要從十年前的一場科場案說起。那一年,歲次丁酉,距離莽莽神州明清易主,此時已經過了十二年。山河改色,然而天下的莘莘學子此刻早已暫將故國之思深埋心底,因為眼下有一件更為迫切的大事——朝廷三年一度的「大比」即將來臨。為了這事關前途的一年,無數學子埋首書卷、寒窗苦讀十餘載,只盼能於放榜之日光耀門楣。
然而,任誰也不會想到,這一年的科舉金榜,卻註定將以另一種醜惡的方式載入史冊。
科舉的放榜之日,本應是士子們歡欣雀躍的榮耀時刻,然而就在眾人翹首盼望之際,貴為科舉兩大重點考區之一的「北闈」順天卻在這時突如其來傳來驚人醜聞:刑事給事中[2]任克溥上奏參劾同考官李振鄴、張我樸,稱兩人不但販賣「關節」[3]、公然在考場內互相翻閱試卷照事先擬好的名單取捨考生,還到處吹噓自己眼光有多高明,所推薦的人選個個都是出類拔萃之才。
如此囂張行徑一經曝光,京師一片嘩然。上百名考生集體湧入文廟哭訴,順治皇帝聞訊勃然大怒,不僅降諭禮部即刻將所有中式舉人召回京城復試,更在案情查明後火速將貪汙的李張二人斬首示眾。
十一月,來自山西的工科給事中陰應節接著參奏皇帝,指控當地考官方猶給考生開後門,出於「聯宗」考量,錄取了一位與自己同姓還坐擁官宦家世的方姓考生。事情一出,江南士林霎時陷入騷動,不僅有落榜的考生忿忿不平提出要和中榜生當面比試一較真偽,更有好事者即興題聯——「孔方主試副錢神,題義先分富與貧」,暗諷主考官方猶與與副考官錢開宗貪汙納賄。
江南科場舞弊案的風暴猶如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最終,經層層上報,再度傳到了順治皇帝的耳中。
清朝以前,歷朝歷代對科舉舞弊的處置手段多以革職或流放為主,順天弊案兩位考官人頭落地的後果已經震驚了舉國上下,然而,這個「科場舞弊者死」先例的震撼,很快就被江南弊案給迅速打破,因為在考試前夕,順治皇帝還曾特地召見方猶與錢開宗,叮囑他們務必秉公選才,倘若徇私舞弊,那麼朝廷絕不輕恕。
一年之內,南北闈接連爆發弊案的情形已經讓順治皇帝怒火中燒,而方猶、錢開宗寡廉鮮恥、明知故犯的行徑更是將他最後一絲的寬容也徹底耗盡。盛怒之下,對科舉舞弊深惡痛絕的順治皇帝最終決意以雷霆手段重整科場秩序。
他首先下旨召集所有中式舉人前來瀛台參加複試,而這次複試不僅由他本人親自監考,考場內更安排無數八旗護衛肅立看守每一位考生,營造出令人膽寒的威壓氣氛。據王應奎《柳南隨筆》記載,當時前來應試的考生都被這場面嚇得「惴惴其栗,幾不能下筆」,整個瀛台與其說是考場,那還不如說是一個氣氛肅殺的刑場。
瀛台前這場恐怖的複試,最終改寫了許多赴試學子的命運,當考試結果揭曉,包含吳兆騫在內十四位原先中舉的舉人被剝奪了舉人功名。但說來可嘆,吳兆騫之所以名落孫山並非因為他才學不濟,而是因為考場的氣氛實在太過肅殺,使他表現失常,最終沒能把試題答完。
吳兆騫平白蒙冤,而後來的複查結果亦顯示他「審無情弊」,可在皇帝的龍顏怒火前,任何人都無力改變他的命運。複試結束以後,順治皇帝接著下旨整肅:包括方猶、錢開宗在內的 19 位考官慘遭斬首、絞刑,而至於那些「名不符實」的 14 名考生呢?則連同其父母、兄弟、妻兒全部流放到千里之外冰雪覆蓋的寧古塔,人數高達數百人。
至此,這場蔓延全國、中國史上最血腥的「丁酉江南科場案」才終於在一片血腥與哀嚎中落下帷幕。
從陰應節參奏到皇帝震怒降下處罰,這場牽連上百人的江南科場案,自案發到結案,時間不過短短一年。天子盛怒之下,沒有人敢探尋那所謂的「真相」,但當事情塵埃落定,人們才開始意識到,這次的血色科場案,其實從頭至尾都透著幾分蹊蹺。
在順天科場案中,涉入弊案的李、張兩位考官罪證確鑿,被判斬首尚屬合情合理;但反觀江南科場案的案情,從頭到尾唯一的根據卻竟只有一本陰應節的奏摺,而這個證據還並非基於確鑿的查證,只是陰應節根據自己的判斷,認定方猶「有舞弊之嫌」而提筆寫下的諫言。
如此薄弱的證據,加之案件過快的結案速度,使得這場江南科場案蒙上了一層撲朔迷離的陰影。於是便有學者開始思索,這場彌天大案的背後究竟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祕密?人們眾說紛紜,而當我們仔細翻讀史料便會發現,原來所謂的「真相」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複雜。
江南地靈人傑,素來即為人文薈萃之地。才子名士層出不窮,使江南的文風名動天下,然而,繁華的文風與顯赫的文化地位,卻也使他們往往成為外人所忌憚的對象。隨著明清鼎革、江山易主,江南士人首先成為了新朝統治者防範與打壓的對象。
明朝末年,江南士大夫官驕士橫、結社成風,他們以文會友談笑風生,偶時亦將一腔憂國之情託付詩文,批評當時腐朽不堪的朝政。晚明時期社會風氣鬆弛,官府對這種文人言論幾乎不大管束,可滿洲人所建立的新政權很明顯就不是這般寬容的聽眾。
從揚州到嘉定,再從江陰到金華,清軍在江南屢屢遭到江南仕紳的頑強抵抗,這直接導致了滿清對江南士人深深的不信任。在征服江南後,為了避免這些文人結社串通南明「反清復明」,清廷以立約、樹臥碑的方式警示學子,美其名曰是要勸戒他們潔身自愛,但實則是要在這片新征服的土地立威,杜絕這群桀驁不馴的江南士子與反清勢力暗通款曲。
無可否認,滿洲人對江南士子的忌憚,的確是催生這場悲劇的一大因素,然而,丁酉科場案的血腥結局,並非僅僅源於滿洲統治者的猜忌。當我們將視角拉回到漢人官僚內部,便不難發現這場科場案背後其實還有另一個不可忽視的政治角力——「南北黨爭」。
明末清初,中原漢人士大夫因政治、經濟利益的各種衝突而分裂成以江浙官員為主的「南黨」和以山東、山西官員為主的「北黨」,這兩派官員自晚明起便纏鬥不休,直至滿洲入關也未見停歇。
晚明時期,北黨士人在明廷極不得志,有感於此,當滿清入關,許多北黨士人便轉投清廷,並透過討好滿洲權貴一轉攻勢,處心積慮掃清南黨勢力。於是,這才有了前面陰應節參劾方猶的那道奏本——這,就是丁酉科場案背後那令人不忍卒睹的真相。
故事進展至此,吳兆騫在被流放前究竟遭遇了什麼,如今已然完全揭開。原來,這場丁酉江南科場案打從伊始就並非意外,它背後所牽扯的是異族統治者的猜疑、科舉自晚明以來的積弊、還有朝內不同政治集團的傾軋,這些錯綜複雜的因素彼此交織,最後共同鑄就了這一場悲劇。
江南科場案之後,那些自明末以來便延續已久的科場陋習一度被掃蕩殆盡,然而,這個生態的煥然一新,卻是建立在無數無辜士人學子的血淚之上。
在這場株連甚廣的災禍中,吳兆騫或許算是幸運的少數。憑藉知己顧貞觀和許多朝中大臣的同情奔走,吳兆騫年邁的父母和兩位哥哥最終被赦免留在關內,而他本人亦在二十三年後經朝中重臣納蘭性德相救得返中原。
然而,像他這樣榮獲恩免的人終究只是少數,更多的受株連者並沒能擁有這樣的運氣,他們在流放的漫漫長路上飽受孤寂和寒冷的折磨,最終化作了一堆累累白骨,無聲地訴說著大時代的無情還有人心的殘酷。
臺北場:2024/12/14(六)-12/15(日) 14:30 臺北城市舞台
臺中場:2024/12/28(六)-12/29(日) 14:30 臺中國家歌劇院
演出單位:台北新劇團
主辦單位:財團法人辜公亮文教基金會
人生在世最難能可貴的,莫過有個心神相守,患難與共的摯友。這是發生在清初三位著名文人身上的故事,人稱「江左鳳凰」的才子吳兆騫;寫下經世〈金縷曲〉的江南才子顧貞觀,以及清代第一詞人納蘭性德,這三位便是這樣的至交,歷經多少磨難,他們的友情該如何面對人性的考驗?
大型新編京劇《知己》改編自北京人藝一級編劇家郭啟宏同名話劇原著,是李寶春首度嘗試以京崑合鳴形式編創的作品,2013 年首演於臺北【新舞台】,爾後在兩岸巡迴熱演二十餘場,獲得廣泛的討論和肯定。為了凸顯戲曲演出效果,以崑曲水磨調描摹顧貞觀儒生的耿介正直;以皮黃的渲染力表現吳兆騫孤傲與卑懦的反差,藉由不同劇種的表演技法來區隔人物性格及其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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