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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詩人眼中的臺灣:陳肇興與他的作品(三)

雷慧媛 2015-11-25

清朝時期,除了有大批移民文人繼續湧入台灣,還有一批生力軍,也就是第一批移民的後代,在此稱之為「本省文人」。詩人陳肇興是這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對當下許多時事有獨特的見解。


批判人民過度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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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www.taipics.com/temple_gods.php)

《到鹿津觀水陸清醮普度》八首是陳肇興眾多描述台灣宗教信仰的詩作之一,不僅將當地「清醮普度」的傳統描述得栩栩如生,還加入了個人看法。 「清醮」(也稱「作醮」)指道士設壇,念經作法祈禱。「普度」有「超度眾生」、「普施濟眾」之意,「水陸清醮普度」是普度水陸兩界的孤魂。因為人民對鬼神強烈敬畏,所以台灣作醮的傳統特別常見。另外,由於擔心給得不多,神鬼不滿意,因此人們常常誇張地布置禽穀庶品來祭祀。且看第三首:

 

狼藉杯盤等布金,給孤園裏肉成林。不知一例談功德,可有慈烏返哺心。

「可有慈烏返哺心」,詩人運用典故,漢代蔡邕在《為陳留太守上孝事狀》寫道「且烏以返哺,託體太陽」,指烏鴉在長大後有能力覓食,便會出外找食物餵養母親,比喻子女孝順父母。詩人點出,人們為祭祀傷害許多無辜生命,讓孝順的鳥兒無法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還自以為是功德,實在要不得。此組詩的第六首也補充說明了這一點:「一樣無辜皆就死,雞豚終古怨西天。」第八首寫道「世間不少窮饕餮,冷炙殘羹未許餐。」人間還有許多貧民三餐未能飽足,卻見神壇上盛滿食物,十分諷刺。雖然「清醮」的本意是好的,祈求平安幸福,普度人鬼神三界,但世間仍有許多窮困之人,卻不見信徒救援,反而過度敬仰鬼神,獻上豐盛的祭品,舉辦豪華的大典,奢侈浪費。


原住民的困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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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取自http://taipics.com/abo_dancers2.php)

陳肇興有兩首詩作主要描寫原住民的貧困生活,那就是《番社過年歌》與《土牛》。 前者一開始寫道:「摐金伐鼓聲淵淵,社番十月即過年。」「社」指台灣原住民部落,原住民到了十月就要過年了,他們敲鑼打鼓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


接下來的「烹羊宰牛祭先祖,餈糗羅列無幾筵」和「纏頭插羽盛衣飾,紅絨鬖鬖垂兩肩」生動描寫原住民迎接新年的慶祝活動。之後詩人寫道:「邇來熟番變唐化,每歲歌舞猶相沿。」他看見雖然近來越來越多“熟番”逐漸漢化,不過每年過年都還會依循傳統,唱歌跳舞。「熟番」指被納入清廷治理的原住民,需要向官方納稅和負擔徭役。「生番」則是指未經過朝廷教化,沒有納稅服勞役的原住民。詩人在詩的後半段如此寫道:

 

可憐眾社漸貧困,有室徒悲如磬懸。昔日千豚今一臠,百年人事隨風煙。君不見,生番化熟熟化氓,耕耘轉在高峰巔。南北十社九社廢,裸人叢。

從這裡開始,詩的基調從歡樂轉為悲情,因為「漢化」後的原住民,生活開始越來越困頓貧乏了。雖然還有部落可住,但房子都已空蕩。


「化氓」指原住民正式被列為清國子民的過程,他們從生番,變熟番,再化氓。顧敏耀說,漢人到原住民部落進行貿易,為取得部落貿易的獨占權,便會向官府聲稱這些原住民已經歸化,並幫他們繳稅。最後詩人總結,南北台灣的原住民部落裡,大多已荒廢,「裸人叢笑何有焉」則寫原住民的歡樂情景已經不復存在。


顧敏耀說,台灣清領時期有多首描述原住民困境的詩作,如阮蔡文的《大甲婦》、吳性誠的《入山歌》、邱逢甲的《老番行》等,寫原住民在滿清政府和漢人移民潮的雙重壓迫之下的悲慘遭遇。詩人並未點明原住民為何化氓後會變貧困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其資產遭掠奪,但顧敏耀所提及的想必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詩人用樂景寫悲,不僅只是會關心自己所屬的漢民族,也會關心同住在同一座島嶼上的其他族群,表現出他愛護台灣這片土地與人民的情懷。


感慨動亂

動亂的發生總會殃及無辜的百姓,陳肇興生活在「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亂」的清領台灣,對這樣的現實環境頗有見解和感慨。 且看《清明同友人遊八卦山》(其一):

 

偶值清明節,邀朋上翠微。雨隨啼淚下,風捲紙錢飛。世亂邱陵變,民窮祭掃稀。登高無限感,搔首共歔欷。

這首詩寫於1854年的清明節,詩人當天掃完墓後,與友人一同遊八卦山。由於當時附近才剛經歷過一場名為「東螺保械鬥」,死傷嚴重,因此在八卦山的墓地,有許多的新墳,詩人看見山上有許多掃墓民眾都站在雨中,臉上是雨是淚,根本也分不清,要燒給亡者的冥紙也都被大風給吹走了。第三句寫清明來掃墓的人也變少了,因為社會的黑暗與混亂使得人民居住的地方都面目全非。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繼續活命,沒有什麽精力管死人了。


批判官府

陳肇興偶爾會直接在詩文中批判官府的無能與惡行,其中一首較為典型的是《遊龍目井感賦百韻》長詩,作於1854年。他當時被聘請前往竹坑莊(今台中龍井境內)擔任塾師,順道前往久仰的龍目井去觀光,怎知看到「彰化八景」之一的「龍井觀泉」變成一片荒蕪,詢問一名老人後才知道那裏經歷了兩次械鬥事件,分別是1844年的「陳結案」以及同一年的「東螺保械鬥」。詩的開始寫道「夙披縣圖經,龍目稱幽奇」,詩人從《彰化縣志》得知龍目井非常幽靜美麗,不過映入眼簾的,卻是「榛(木莽)積碎瓦,頹垣壓茅茨。」詩人感到疑惑,「我昔按圖經,龍目不似茲」,印象中的龍目井不應該是這樣的!“野叟聞之泣,抆淚前致辭”,身旁的老人聽到詩人這麽說,便忍不住眼淚告訴他龍目井的辛酸事跡:

 

伊昔稱樂土,俯仰皆有資。所賴賢父母,寬猛政並施。夜眠少閉戶,年兇不啼饑。

老人道出,龍目井曾經非常安樂,人們都有能力養家活口。地方官員如同父母值得人們仰賴。從前人們夜不閉戶,就算農作物收成不好,也不會有人餓肚子。之後詩人寫道:

 

嗣後太平日,文武多恬凞。黠吏若狨鬼,健役如虎貔。道逢剽劫賊,搖手謝不知。肩輿下蔀屋,凜凜生威儀。從行六七人,沿路索朱提。更誘愚頑輩,鷸蚌互相持。就中享漁利,生死兩瑕疵。死者臥沙礫,生者受鞭箠。黔婁殺黎首,倚頓遭羈縻。一紙縣官帖,十戶中人資。

後來龍目井的官員對於安逸的日子逐漸習慣,大多貪圖享樂,變得奸詐狡猾,除了恐嚇人民,也奪取錢財。此外,他們還會在民間挑撥離間,讓人民起爭執對峙,從而漁翁得利。當地的窮人還受聘參加械鬥殺害其他平民百姓,有錢人則被綁架拘禁。官府沒收的財產價值大約有十個中等人家的財產那麽多。


詩人假借老人之口,描述龍目井的慘況,強烈批判官府對人民的可恥作為。顧敏耀認為,台灣清領時期的詩作有許多都是站在官方的立場進行敘說,不過,陳肇興卻能以人民的立場進行描述和抨擊,非常難得。


遊記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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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取自http://taipics.com/fortprovintia.php)

陳肇興約有五十五首遊記詩,數目非常多,在《陶村詩稿》占據超過10%,詩人書寫在出遊時的所見所聞、山水、風土民情和旅遊經驗等。

且看《登赤嵌城》(其一):

 

嶒嶸山勢接蒼穹,俯瞰茫茫大海中。此日萬家登版籍,當年三度據梟雄。雲生蜃氣連城白,日照龍鱗滿郭紅。目極中原天萬里,乘槎我欲借長風。

「赤嵌城」,現作「赤坎」,意指現今的台南。詩人第一句寫眼前與天一樣高的山峰,俯瞰著茫茫大海。第二句寫當地的人口情況,並回顧赤嵌城以往的歷史,有許多強悍的“梟雄”都曾占據此地,如荷蘭東印度公司、鄭成功家族等。第三句寫他看到海上出現海市蜃樓,夕陽也照得城墻一片通紅。「龍鱗」和「郭」均指城墻的意思。第四句寫詩人眺望相隔甚遠的中原地區,他想要乘船,借著長風到那裡去。


這首詩寫於1853年,作者當年前往府城參加「童子試」,在當地寫下了多首詩作。顧敏耀認為,這首詩從開頭就運用了許多的「映照與對比」,第一句為山海、第二為古今、第三是虛與實、第四則是遙遠的中原和在台灣的自己的對比。中原對詩人來說雖然看似遙不可及,但他真切希望能夠借著長風,順利在那裡通過科舉考試,凱旋而歸。


這首詩也借景抒情,詩人到赤嵌城,想到當年鄭成功如何立下基地,與中原滿清政府抗衡。他胸懷大志,希望能夠到中原與其他優秀的士子一絕高下。 


結語

陳肇興的批判性作品如反映人民過度迷信、描述原住民困苦生活、感慨動亂的詩作等,除了道出道出台灣特有的風土民情,也讓人感受到他身為台灣土生土長的士子,關懷弱勢的情懷。 此外,陳肇興的遊記詩則突顯台灣獨有的歷史文化,展現出與土地的特有情感。


除了生動描繪當下情景,書寫詩史之外,從詩作中我們不難看出他內心的矛盾大對決,樂於田園生活卻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挺身而出,有著強烈的報國情懷卻也尖銳地批判政府,感慨著時代的紛擾卻也無能為力。陳肇興無論田園詩,或是議論時事之詩作,都在某種程度上有著重要的社會意義。

參考資料
  1. 林翠鳳《陳肇興及其〈陶村詩稿〉之研究》,(台中:弘祥,1999)
  2. 古繼堂主編《簡明台灣文學史》,(北京:時事出版社,2002)
  3. 莊萬壽、陳萬益、施懿琳、陳建忠《台灣的文學》,(台北:財團法人群策會李登輝學校,2004)
  4. 張素玢《熟番》,見http://taiwanpedia.culture.tw/web/content?ID=3578,《台灣大百科全書》,2009年9月24日
  5. 張素玢《生番》,見http://taiwanpedia.culture.tw/web/content?ID=3577,《台灣大百科全書》,2009年9月24日
  6. 顧敏耀《陳肇興集》,(台南:台灣文學館,2011)
  7. 宋澤萊《台灣文學三百年》,(新北:INK印刻文學,2011)
文章資訊
作者 雷慧媛
刊登日期 2015-11-25

文章分類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