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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會流失的沙洲上建一座城,有多難?解密熱蘭遮堡與市鎮的修築工事

2025-09-17

1624 年荷蘭東印度公司來到福爾摩沙,最初以北線尾為根據地,由於生活環境不佳,缺少淡水,輾轉嘗試到赤崁一帶建立據點,又因為水土不服,最終在 1628 年才落腳現在的熱蘭遮堡一帶。在這片沙洲上,荷蘭人建立了一座熱蘭遮堡、規劃了一座市鎮,在這裡聚集了各行各業的唐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人等等,他們的生活起居在此,荷蘭東印度公司為了落實管理,也在此建設種種的設施,安排各種規定與制度。
 
熱蘭遮堡,距離市鎮 200 公尺,兩者之間的空地,形成一個廣場、一個緩衝空間,根據黃恩宇老師的研究,這也正是當時大型加農砲的有效射程。根據荷蘭國家檔案館所收藏應是繪製 1640 年後熱蘭遮堡與市鎮的地圖畫作中,這片廣場上有絞刑臺、市場、裝備倉庫與工匠舖,再向北一些則可以看到碼頭與堤防。
 

荷蘭國家檔案館收藏一張應為1640 年後熱蘭遮堡與市鎮的地圖畫作。城堡與市鎮之間有著廣大的間隔。圖下方為北方。
(Source: 荷蘭國家檔案館(National Archives),登錄號: NL-HaNA_4.VELH_144 / CC0
這些設施由荷蘭東印度公司安排,對應著的是荷蘭人對自身需求與對市鎮唐人需求的想像與規劃。
 

一、商館與倉庫 

按《巴達維亞城日誌》記載,在 1625 年 4 月 9 日,他們選擇在北線尾島,建設最初的商館。曾經受聘於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通譯 Salvador Díaz 描述那最初的商館:

 

沿著港灣的沙灘往前,荷蘭人有一處商館與一所房子,茅草蓋頂,大房子用木板建造。周圍有竹製柵欄圍繞。這裡住著荷蘭的長官負責一切貿易。


只是北線尾地勢低窪,不適合設置倉庫儲存糧食,在 1626 年臺灣長官魏斯(Gerard Frederikszoon de With)寫給巴達維亞總督的信中,便表示要在熱蘭遮堡旁邊建造一座倉庫,用以保存糧食,隔年新的倉庫開始動工,同時動工的還有臺灣長官努易茲(PiterNuyts)籌備的新商館。在 1628 年,努易茲寫給總督的信上寫到這座商館的模樣,樓下是倉庫,樓上則為公司職員宿舍,商館前面有一個可供裝卸貨的碼頭,作為跟中日海商交易的地方。然而,也是在這一年,發生了日本商人濱田彌兵衛狹持努易茲的事件。
 
在描繪 1632 年熱蘭遮堡的〈大員熱蘭遮堡景觀圖〉(Gezicht op Fort Zeelandia op Tayouan)中,能看見努易茲與魏斯信中提到的商館與倉庫都已完工,其中該商館就是濱田彌兵衛事件發生的地點。圖下方為北方。
(Source: 荷蘭國家博物館(Rijks Museum),登錄號: RP-P-OB-75.470 / public domain)
努易茲與魏斯信中提到的商館(左)與倉庫(右)。
1633 年 1 月 1 日,臺灣長官普特曼斯(Hans Putmans)與議員們,見證了慶祝熱蘭遮上層主堡四個稜堡之間的牆面環繞起來的炮聲與三聲槍響。就在隔年(1634)的 4 月 8 日到 9 日凌晨,「天亮以前約兩小時,月亮有些被遮住,那時劉香的部眾約有六百人來襲擊這城堡」,所幸上層主堡已經完成,劉香軍在牆上架起雲梯,要攻入城內,但被荷蘭的火槍與大砲擊退,天亮前就結束了這場戰爭。但為防劉香軍再次來襲,因此將城外商館、工匠房的商人、士兵、水手以及工匠通通召進城堡,也同意唐商亨萬(Hambuan)得以到熱蘭遮堡內避難。

雖然最終劉香並未如傳言再次襲擊熱蘭遮堡,但當局認為現有的商館與倉庫並不安全,因此決定在原來的倉庫附近,擴建一座堅固且防火的長官公署,並且兼具倉庫與商館的功能,更能於屋頂上架設小砲強化防禦功能。
 
1635 年〈熱蘭遮堡長官公署與倉庫建築景觀圖〉(Gezicht Op Het Gouverneurs Huis En Pakhuizen Bij Fort Zeelandia Te Formosa),圖中我們可以看見熱蘭遮堡前的長官公署興建大體完成。圖下方為北方。
(Source: 荷蘭國家檔案館(National Archives),登錄號: NL-HaNA_4.VELH_619.118 / CC0
1639 年 1 月,隨著下層主堡與外堡的完工,長官公署、商館與倉庫就被圍在外堡之中。
 
荷蘭國家檔案館收藏 1640 年後熱蘭遮堡與市鎮的地圖畫作。畫作中的熱蘭遮堡已經完成上層主堡、下層主堡與外堡,長官公署則被保護於外堡內。
(Source: 荷蘭國家檔案館(National Archives),登錄號: NL-HaNA_4.VELH_144 / CC0
 

二、道路

熱蘭遮市鎮地處一個草木不多的海邊沙洲,這片沙灘常因乾旱時有風,而將沙子吹走形成沙丘,導致市鎮早期的街道,幾乎都是黃沙。面對如此情況,1645 年,荷蘭人修建城堡與市鎮間的道路時,做了一些固沙的工程。
 
司馬卡頓(Caspar Schmalkalden)著《東西印度驚奇旅行記》中,描繪 1648 年的 〈熱蘭遮堡與市鎮鳥瞰圖〉。圖下方為北方。
(Source: 司馬爾卡頓/ PDM / 臺灣歷史博物館)
由熱蘭遮堡連接至市鎮窄街的道路。

按 1645 年臺灣長官卡隆(François Caron)向總督的描述,這一波工程不僅將道路旁邊的沙丘剷平,鋪上泥土,更種植草來固定地面:
 

我們從城堡直到那市鎮,即那些街道的起點,在那起伏不平的鬆軟的沙地上,造了一條路;路基安置小樹枝,在那上面鋪一呎後的蠔殼,用木塊鎚搗,最上面再鋪上摻有貝殼的沙子。這條路,寬有 28 呎,兩旁用雞籠運來的硬石護邊,是個堅固耐用的工程,下雨天亦可通行無阻……在碼頭沿著那些房屋建造起一條平坦的道路,並予以維修……那片在城堡與市鎮的房子之間的沙地廣場,在風繼續吹刮時,有三分之一的沙子會被吹走,成為沙股和沙丘,令人擔心的是,在下大雨或積水時,城堡與市鎮之間的通路,可能因嚴重的積水而被切斷……把沙丘的沙子推入低地,使上述那條路西邊的廣場,和右邊的一樣高,在那上面鋪上一隻手厚的土,那是下雨鋪上去的,並在廣場各處種起綠草。這樣,這廣場就得以維護下來,方便大家。這條路的北邊,我們繼續用碎石、石灰、蠔殼和垃圾鋪蓋,所以現在已經穩定,可以安心了。
 


在這段記錄中,可以看見要在城堡與市鎮中建造主要道路,除了兩側用硬石做護邊外,鋪上了小樹枝、蠔殼與摻有貝殼的沙子做地基,同時修整廣場並種植綠草,道路的北邊則用碎石、石灰、蠔殼和垃圾鋪蓋,這次道路整建與廣場固沙工程的成果,在 1648 年的地圖上已能明顯看見。在這條道路完工後,市鎮的其餘街道也開始整修成全新的樣貌,1651 年所有街道都鋪了石頭或木屑。
 
另外,上述道路的兩側使用硬石護邊之後,甚至沿路加上木柵防堤,以防路基被沖走,只是面對 1656 年 10 月的大颱風時,這些加固措施似乎不敵大自然的力量:
 

往那市鎮〔大員市鎮〕去的沿路的防堤木柵也被沖失,很多卵石從那裡被拋到陸地上高高的地方來;這城堡下面的道路,以及沿這角城往海去的道路,也都被水嚴重沖壞,很多地方都必須重新建造了。
 

 

三、海岸、碼頭、堤防與運河

荷蘭東印度公司遠航來到亞洲進行貿易,也期待臺灣成為貿易的據點,就如同 1628 年建立商館時的規劃,在商館以北的海岸,成為中日商船停靠、貿易的碼頭。也從後續的地圖可以發現,在熱蘭遮堡以北的海岸邊,建設許多提供船隻停靠的碼頭,至於市鎮東岸,則是小型船隻停靠的碼頭,而南岸也就是內海,則是船隻泊船的位置。
 
〈大員熱蘭遮堡景觀圖〉(Gezicht op Fort Zeelandia op Tayouan)描繪 1632 年的商館前,建設有供船隻停泊的木棧板。
(Source: 荷蘭國家博物館(Rijks Museum),登錄號: RP-P-OB-75.470 / public domain)
荷蘭國家檔案館收藏 1640 年後熱蘭遮堡與市鎮的地圖畫作。畫作中可以看到熱蘭遮堡前的碼頭(左上)、市鎮東岸的碼頭(右上)與市鎮南岸的泊船處(下)。
(Source: 荷蘭國家檔案館(National Archives),登錄號: NL-HaNA_4.VELH_144 / CC0
然而,在未建設碼頭之處,荷蘭東印度公司則擔心海岸線的沙土是不是會被海水、狂風、大雨所帶走,造成土地流失呢?例如 1643 年 8 月 1 日《熱蘭遮城日誌》提到:
 

上午吹強烈的東北風,下午吹強烈的西南風,港道的海浪非常洶湧,漲潮時水位(就像大部份的日子)非常高,因那經常的北風與海浪的沖擊,大員北邊土地被大量沖失,必須用木棍和木板樁緊密圍起來,柵欄後面填石頭擋住,從那第一道橋直到市鎮的陸地,都要這樣圍起來,阻止海水衝擊,阻止海水湧到陸地上來,這樣建造的工程才留得住,不過這樣也將花費公司很多錢。

要如何保護海岸線呢?他們提出的護岸工程,是要運用木棍和木板組合成木柵欄,並向內填充石頭等重物,用以抵擋海水衝擊,形成荷蘭時期的「肉粽」——消波塊。進一步從後續的地圖來看,這項工程範圍從北岸延伸到東岸,甚至讓海岸線從自然的弧形,修改成平直、有角的形狀。
 
海岸線上的柵欄。
(Source: 司馬爾卡頓/ PDM / 臺灣歷史博物館)

只是這項工程價格不菲,荷蘭東印度公司想到方法:
 

為要紓解在這巿鎮周圍建造護岸的沈重開支,議會也決議,將通告大眾,以後每一艘舢舨(無論是屬於戎克船的或單獨使用的),每個月都必須繳納 10 個 stuyvers〔即 50 cent,即半荷盾〕。

 
不僅整修海岸護堤,公司同時也開始規劃市鎮的運河,主要還是提供市鎮居民使用。隨著市鎮居民增加而繁榮,對來自赤崁、普羅民遮城的客貨需求也逐步增加,舢舨小船頻繁地往來,為了於低潮時也得以讓小船於南岸靠岸,1647 年 11 月底,決議開鑿一條適合小船停靠的水道。這條人工的運河水道,預計為 120 呎(約 38 公尺)寬,兩側的碼頭至少 48 呎(約 15 公尺)寬,適合小船往來與停泊。

隔年 5 月,公司又決議在西側的公司商店前面,往南挖寬度 60 呎(約 14 公尺)的運河,使得水道得以打通,並且在運河上建一座木造橋梁,正對著後街,碼頭的兩側則敷上泥土並插上木樁,讓運河可以維持兩艘舢舨交錯來回通行的情況,並且退潮時將舵懸起來仍可以進出。那座木橋,更在 1650 年代逐步改建成磚造的橋頭與能拉高抬起的橋,成為熱蘭遮市鎮南側與人工島的重要出入口。
 
1661 年時期的熱蘭遮地圖,市鎮南方有座人工島與運河水道。
(Source:故事 StoryStudio整理、李宜靜繪製)
 

四、刑場(絞刑臺)與監獄

由於是海外殖民市鎮,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建設熱蘭遮城與市鎮時,一直對唐人與中國沿海海盜有所提防,為了避免二者勾結或構成對政權的威脅,若違反公司人口監控政策,未攜帶居留許可證,或遷徙到其他村落卻未報備者,一但被盤查、臨檢的士兵發現,就將判處監禁或押赴刑場,在公眾面前受刑。除了人口的管控,刑場也用在懲罰中國商人與公司職員的走私,若被查獲也會受到公司的懲處。
 
此處提到的刑場,是熱蘭遮建設初期就存在的設施,荷蘭東印度公司將其設置在城堡與市鎮間廣場的空曠醒目處,讓大家都能夠看見行刑的過程,以此震懾唐人與公司職員。
 
〈大員熱蘭遮堡景觀圖〉描繪 1632 年的商館西南方,即城堡與市鎮之間的廣場,有座倒 L 型的「吊刑架」,高聳易見。
(Source: 荷蘭國家博物館(Rijks Museum),登錄號: RP-P-OB-75.470 / public domain)
即便是到了 1640 年代,絞刑臺依然豎立於廣場中央。
(Source: 荷蘭國家檔案館(National Archives),登錄號: NL-HaNA_4.VELH_144 / CC0
犯法者不僅會在刑場受罰,也會被關進監獄。例如 1637 年 7 月 11 日的《熱蘭遮城日誌》記載中,就有提到一名新港社的女子蓄意淹死一位來自小琉球的女傭,按法規應該將其關進監獄囚禁,只是新港社的傳教士尤羅伯(Robertus Junius)考量到後續傳教的影響下,說服荷蘭東印度公司改採鞭刑或罰款,從輕量刑。可見得將犯人囚禁監獄,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法規中對待犯人的一種方式。
 
而有囚禁犯人的地方,也就會有逃獄者出現。1651 年 11 月 10 日,有名叫作 Cornelis Lichthart 的犯人,因為殺人而關入監獄中,卻能從監獄逃入熱蘭遮市鎮內,迫使稽查官帶領士兵於市鎮中賣力尋找,最後竟在糧食管理官 Willem Gijsen 的家中的小房間尋獲,Willem Gijsen 甚至不樂意打開那間房間,被發現的犯人 Cornelis Lichthart 更已換好水手的服裝,可見隨時都要搭船逃離臺灣。最終,犯人被重新關進牢裡,命令獄卒嚴格看守。
 
至於,所謂監獄的所在之處,在 1654 年 10 月 16 日的《熱蘭遮城日記》記錄中寫到:
 

又為要在熱蘭遮市鎮有營房與監獄可用,決定將位於市政廳旁邊那所公司的房屋與土地拿來做此用途,那地方,有一段相當時間讓此地稽查官為公司工作的緣故免費居住,但現在已經空出來了。

從上面這段文字推測,原先的監獄不知是何緣故,需要找尋新的監獄地點,最終選在熱蘭遮市鎮內、市政廳旁附設監獄。

其實,要維持熱蘭遮堡與市鎮的運作,仍有許多設施尚待討論,像是醫院、墓地、信仰中心、孤兒院、婦女看守所等等,其實都可以在文獻中看到蛛絲馬跡。
 
但無論如何,從這些設施重新認識荷蘭時期的臺灣,或許可以從一種在此打造新市鎮、新生活圈的角度,來認識荷蘭東印度公司對於臺灣的規劃與定位,或許跨海的貿易仍是主軸,但卻能夠發現較多的「人味」與較為立體生動的熱蘭遮生活。
 
本篇文章與臺南市文化資產管理處合作推出
文章資訊
作者 李典榮
編輯 故事StoryStudio
刊登日期 2025-09-17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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